斩尘缘 第一百四十九章下作

月**目光扫过卫东君垂下的手。

这手娇嫩,不用细想就知道出自大户人家,也难怪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夫人一有身子,老太太就命令两人分房睡,老爷那时候年轻气盛,跟馋嘴的猫儿似的,哪里忍得住,就想纳妾,夫人知道后,就同他吵。”

听到这里,陈器忍不住插话道:“她吵什么呢,男人三妻四妾不很正常吗?”

“夫人说,凭什么男人就该三妻四妾,凭什么女人就得从一而终?夫人说,她为老爷十月怀胎,为任家传宗接代,老爷不仅不该纳妾,还要待她更好。”

月娘顿了顿:“夫人最后说,一个男人连几个月都熬不过去,这辈子也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说得好!”

卫东君目光一偏,望向陈器:“你给我好好听听。”

我?

陈器余光瞄宁方生一眼。

敢情他不是男人?

月娘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人为夫人的话叫好,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她记得很清楚,夫人说出那番话后,老爷冲她说了句“你是不是疯了”,便拂袖而去。

接着,老太太来劝,各房妯娌来劝,最后连夫人的两个亲姐姐也都来劝……

夫人被劝烦了,放出话去,谁再敢劝,就别怪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老爷有点吓着了,纳妾的事情只能就此作罢。

“但也因着那句话,夫人坏脾气的名声便传开了,没几天,整个任氏宗族都知道了夫人善妒。”

月娘叹气:“无人的时候,我就问夫人,不过是个妾而已,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你们猜夫人怎么说?”

卫东君:“怎么说?”

月娘:“夫人说,不是顶要紧的事情,让让无所谓,但有些事,一旦让了,便没个穷尽。”

卫东君沉默一会:“可她后来,到底还是让了。”

“那是因为这一胎生下了小姐。”

孩子呱呱落地,稳婆出来报喜,老太太知道是个孙女,看也没看一眼,转身就走。

三天后,原本老爷房里的两个通房,便抬成了姨娘。

“呸!”

卫东君怒骂道:“这个任中骐可真下作,竟然趁她刚刚生产过。”

月娘喃喃道:“夫人知道后,也说这三个字:真下作。”

一个月子,坐得真是冷清,老爷统共来了三趟,每次都是要用银子了,才来看看夫人,对着夫人一通甜言蜜语。

娘家那头倒是都来了,只可惜夫人和顾氏说不了三句,便吵起来。

“她们为什么吵?”卫东君皱眉。

“顾氏劝夫人,赶紧把身体调理好,好趁着年轻再生个儿子,把位置坐稳了。”

夫人一听这话就恼了,立刻就对顾氏道:“要生你自己去生,鬼门关我闯一次就够了,没有第二次。”

顾氏气得骂夫人不识好歹。

夫人怼顾氏整天就知道儿子、儿子、儿子。

最后母女二人不欢而散。

卫东君听明白了:“所以,贺湛英一开始是把任扶摇当儿子养的。”

“姑娘猜对了。”

月娘:“也是为着这个原因,夫人才一意孤行给小姐用了‘扶摇’这两个字。夫人说,她的女儿只要好好培养,一定不输给这府里任何一位爷。”

卫东君唏嘘:“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姑娘看得明白,其实很多东西都是娘生爹给的,我家小姐骨子里压根就不像夫人,倒和老爷的性子一模一样,只想今朝,不想来日,能混一日是一日。”

卫东君:“都说三岁看到老,贺湛英难道就看不出来她女儿不是这块料,非得逼她?”

“夫人多聪明啊,怎么能看不出来。我也在边上劝呢,女孩子家家的,读什么书,将来给她备足了嫁妆,嫁个好人家不就得了,有夫人在边上看着,她日子能差到哪里去。”

月娘:“你们猜夫人她又怎么说?”

卫东君:“怎么说?”

直到现在,月娘回忆起那一段时心里仍有震撼。

“我就是备足了嫁妆,嫁了个好人家,边上还有我娘看着。”

贺湛英冷冷一笑:“婆婆当年嫁进任府,也和我一样,你瞧见我们俩个都过上好日子了?还不是气儿闷闷地受着,泪珠儿常常淹着,日子结结巴巴地过着。”

月娘一噎,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道:“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夫人好歹安富尊荣,吃穿不愁。”

“也不过是一世的囚徒,半生的牛马罢了,一生的荣辱都靠着男人呢。”

贺湛英摇摇头。

“男人上进有良心,你日子还能好过些,若嫁个像老爷这样的……只怕也难。”

月娘还没有从夫人的话里惊醒过来,只听她又道:

“教书先生说,读书最容易开人的智识。

我逼她读书,不是为了让她像男人一样去考功名,而是可以像男人一样去看问题,去想事情。

让她有足够的聪明智慧,去解决以后要面临的各种好的、坏的。而不是像我这样,非得手里提着一把刀,和这个人拼命,和那个人拼命。”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月娘啊,这里要是厉害了,不用刀。”

晨曦缓缓而至,雾蒙蒙的树林里,透出一点浅浅的光亮。

没有人开口,所有人耳边都是一片嗡嗡声,都在回味着贺湛英最后的那句话。

一个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妇人,要经过多少事儿,才能悟出这样的道理。

月娘见夫人的话把眼前的三个年轻人都镇住了,脸上露出一丝蜻蜓点水般的得意。

久未开口的宁方生回过神,“这些话,你家夫人没有对任扶摇说过吗?”

“怎么没说过,夫人苦口婆心地说了多少次,她都是嘴上应得好好的,可没过几天,就又忘得一干二净。

一来小姐还小;二来她没经着事,看到的都是花团锦簇;三来是老爷、老太太他们……”

月娘停顿了一下。

“老爷虽然嫌弃这头一胎是个女儿,偏偏小姐长得像他,性子也像他,渐渐的老爷对小姐也有了几分疼爱。

我们老爷这个人,长了一张甜嘴,哄起女人来天花乱坠,哄起小姐来也是一样。

他指望着小姐长大后,能高嫁个好人家,可能帮衬到他,帮衬到任府。

老太太的如意算盘拨得更响,她见小姐打小就长得好看,就动了把人送进宫里的念头,好让家中出个贵妃什么的。

所以老太太最痛恨娇滴滴的女孩儿学什么拳脚功夫,说不成个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