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方生的咽喉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了,呼吸一下子变得困难起来,脚步飞快地走出这间屋子。
一口新鲜的空气吸进肺里,他的眉眼陡然肃穆。
其实很多恩怨情仇在宁方生看来,淡得像小佛堂里的一缕檀烟,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此刻,他还是被任中骐那副龌龊的嘴脸给恶心到了。
他突然想到了贺湛英的话——
“我这一生前十八年在贺府,后十五年在任府,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好说的,跳井自尽也是因为活够了。”
嫁给这样一个披着羊皮的畜生,也是该活够了。
宁方生深吸一口气,大步穿过庭院。
庭院后有一间屋子,门上落了锁,不用细想也知道这里面藏着些重要的东西。
既然那幅画的结局是被烧了,那么这锁肯定保不住。
为了不让梦境破裂,他从院子里捡起一块石头,对着那锁狠狠砸了两下。
“啪嗒”。
锁掉落在地上。
宁方生推门进去,目光像是被什么牵引住似的,第一时间落在了墙角的衣橱上。
衣橱还是上了锁,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刻意。
宁方生用石头砸开那锁,双手拉开衣橱门,眉角不由轻微地蹙了下。
贺湛英,你的东西还是藏得不够深啊。
衣橱被两块隔板分割开来,一块隔板上放着十几本账本,一块隔板则放着整锭整锭的银子。
银子下面,躺着一个用布包好的卷轴。
如果没有猜错,就应该是那幅任中骐苦寻不到的画。
为什么藏在这里呢?
这幅画里究竟藏有什么秘密?
宁方生心中的好奇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放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头,随即伸了出去。
解开裹着的布;
松开绑住的线;
双手将画卷展开;
清冷目光落下的同时,宁方生脑子里轰的一下。
前面铺子里那个正被男人死死压在墙上,却又拼命挣扎,满嘴骂声的妇人,此刻正穿着如火一样的衣裳,坐在一副秋千上。
春日飞花流云,那秋千高高荡起,年轻的女子侧着头,嘴角**笑,眉目明艳如春阳一般,柔情似水地看着画外的人。
正是青丝,朱颜,好年华。
宁方生的心,不可抑制的痛了一下。
“找着没有?”任中骐的声音远远传来。
“找着了,找着了。”
他迅速收起画卷,穿过庭院快步走到任中骐的跟前,低低道:“回老爷,画在这里,你要的东西在那屋里。”
“好,好,好。”
任中骐的脸上露出兴奋,“你来压着她。”
“老爷?”宁方生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怕什么,我让你来,你就来。”
任中骐完全沉浸在找到画的兴奋中,哪还顾得上什么男女有别,尊卑贵**。
宁方生为了不让梦境破裂,只得伸出一只手,按在贺湛英的后脑上;另一只手则从任中骐的手中,接过那一双被反剪着的纤细手腕。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来人,快来人……”
“任中骐,你真是个狗**,下作玩意儿,你不配活,你只配**。”
“你个废物,削尖了脑袋偷我嫁妆,你猪狗不如……”
妇人瘦弱的身体中迸发出的愤怒、绝望和疯狂,透过衣裳真实的传递到宁方生的手指上,以至于他要咬紧牙关,才能维持这个他心中唾弃到死的动作。
而一旁,任中骐把画卷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后两只脚跳上去,泄愤似的在上面又踩又踏。
“我让你舍不得。”
“我让你藏起来。”
“我让你不肯烧。”
踩累了,他喘了几口粗气,把画从地上捡起来,凑到烛火上……
烛火店里最不缺的就是烛火。
那画儿烧起来的一瞬间,女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
像一阵阵山崩地裂,像一记记惊雷轰轰,又仿佛是一个垂死者最后的哀嚎。
宁方生的心,再一次不可抑制的痛了。
他怜悯地看着面前的贺湛英。
她还是以那样一个屈辱的姿势,浑身颤抖着,被一个卑**的、腆着大肚子的男人死死地压在墙上。
她侧着的一面脸颊苍白如纸,一只眼被火光灼得通红,那眼里并没有一滴泪流下来,有的,只是那点残忍的火光。
她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眼里,心里,还有刻骨的怨毒里。
不死不休!
渐渐的,宁方生感觉到手下的这具躯壳停止了挣扎,原本粗重的喘息声,也在刹那间平复。
当飞扬跋扈变成了一团死气,宁方生下意识的想移开眼睛看向别处,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极低的声音传过来。
“烧了好啊,真好啊……”
伴随这声音,一丝细小的血迹从妇人的嘴角流出来,那刺目的红与苍白的脸,在宁方生的视线里形成强有力的冲击。
然而,还没有结束。
火光黯淡的同时,妇人的眼睫终于轻轻眨动了一下。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慢慢滑落下来。
宁方生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着了一样,手一下子松开。
瞬间。
一股巨大的力道朝着宁方生胸口拍过来,四周的一切寸寸裂开……
……
宁方生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过来,宁方生一时间有些发懵。
见男人没反应,卫东君赶紧扯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往软榻看。
一扯,没反应。
再扯,还是没反应。
“宁方生,你……”
“我看不见了。”
看不见是怎么一回……
卫东君神色恐慌一瞬,立刻反应过来——
这人在梦境里做了不符合任管家身份的事,被弹出梦境,五觉失了视觉,暂时变成了瞎子。
啥情况啊,我在的时候,他不是演得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吗?
卫东君赶紧弯下腰,在他耳边低语:“任中骐马上要醒了,怎么办?”
眼睛看不见,触觉就特别敏锐,少女温热的气息落下来,宁方生仿佛被烫着似的,半边脸狠狠哆嗦了一下。
“打发他回去。”
卫东君还想多问一句“怎么打发”,软榻上的男人就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
因为梦境的原因,他脸上还是那副得意到疯癫的笑。
“伯爷醒了?”
“醒了,醒了。”
任中骐还在回味着梦里的场景,冷不丁听到小书童这一句,忙坐了起来,抬眼看到宁方生也在房里,赶紧起身道:“让小师傅久等了。”
既然看不见,宁方生索性闭上了眼:“你梦到她了。”
他竟然连梦都能感应到。
任中骐有些惊心地看着面前闭目的男人。
宁方生:“这是她第一次入你的梦吧?”
任中骐又狠狠一惊,由衷感叹道:“小师傅可太神了,竟什么都知道,这些年她从来没来过我的梦里,刚刚是头一回。”
说罢,他假惺惺地用袖子拭了拭泪。
“这个梦我等了盼了整整五年,迟迟不来,可见她还是在心里怨我啊。”
“伯爷不如说说做了什么梦,好让我判断判断她的怨气究竟在哪儿?”
宁方生决定将他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