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宁收拾妥当,过来的时候,慕枭已经睡熟了。
谢婉宁脱了鞋子去床里,掀了被子躺下。
她动作很慢,却并不算轻,她有意将慕枭吵醒,她费了心思打扮了这一场,若是慕枭不看,那就是白忙活。
她不甘心。
尤其是今日慕枭对她极好,她想乘胜追击。
只是,向来机警,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的慕枭,此刻陷在睡梦中,睡的很沉,根本没法给她回应。
梦里。
慕枭又回了隆御马场,他策马狂奔,一如白日。
他很快就追上了那匹受惊的烈马。
只是,上面坐着的,不是盛装打扮的谢婉宁,而是一席白衣的谢晚棠。
她衣衫单薄又素净,脸上不施粉黛,头上不点珠翠,青丝散落下来,冷风迎面吹来,长发与衣袂共舞,她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见慕枭赶上来,谢晚棠回眸冲着他笑,眉眼弯弯,灿若星河。
“王爷,你慢了,这次我赢了。”
慕枭唇角不自觉的上扬。
“晚晚厉害。”
“那是。”
谢晚棠点头,洋洋得意的小模样,恣意张扬,甚是可爱。
她鞭子挥动的更快了些,马跑的也更快了,慕枭见状,也跟着加快了速度。在两匹马离得近了时,慕枭飞身跃上谢晚棠的马背。
他从后面,将谢晚棠搂紧。
唇瓣,紧紧的贴着谢晚棠的耳畔,他低声呢喃。
“晚晚,一别三月,可有想我?”
“想啊。”
谢晚棠应得迅速。
身子贴着慕枭的胸膛,依靠着他,谢晚棠柔声回应。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短短一句诗,满是缱绻。
话音落下,谢晚棠再次回头,她深情款款的看着慕枭,眼神里全是痴缠。
慕枭心为之一颤,将她搂的更紧了些。
可就是这一瞬,刚刚还好好的谢晚棠,眼角突然流出了两道血泪,她白皙明艳的脸颊,也一点点龟裂,出现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痕,血流了满脸,连带着她的嘴角,也全都是血,蜿蜒而下。
“晚晚……”
慕枭惊慌失措的喊了一声。
谢晚棠没有回应。
她的身影,像是湮灭在辰海中的光点,渐渐稀薄,渐渐透明。
慕枭想要伸手去抓,却怎么都抓不住,他只能清晰的瞧见,谢晚棠身上的那身白衣,一点点被血浸染。
“晚晚!”
慕枭再唤,可回应他的,是谢晚棠消失的身影。
留下的,只是飞雪,混着红梅花瓣,在天地间静默的飘荡,与他作伴。
慕枭彻底慌了。
“晚晚,晚晚……晚晚……”
慕枭一遍遍的呼喊,他直接喊出了声。
依偎在廊下美人靠上不愿进屋的谢晚棠,听到这声音,快速飘了进来,她直接到床边上,看着慕枭眉头紧锁的样子,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
她不确定,慕枭喊的是“晚晚”,还是“婉婉”。
可这一瞬她真的仿佛回到了从前。
晚晚——
这一声呼喊,情意绵绵。
谢晚棠不受控制的往慕枭身边靠了靠,慕枭胡乱的伸手去抓,刚好钳制住了她的手腕。
一缕孤魂,一个活人,阴阳相隔,明明不该抓到的。
可谢晚棠就是觉得自己手腕发烫。
慕枭,好似真的抓到了她。
“王爷……”
谢晚棠没有挣扎,而是轻轻的喊了一声。
她话音一落,就感觉到一股强有力的力量,拉扯着她单薄的魂魄,她一下子被慕枭扯进了怀里。
慕枭用力,将她一点点搂紧。
“别走,别吓我,别吓我。”
谢晚棠只觉得自己身子僵硬,她一动不动,热泪盈眶。
慕枭出身皇家,生来尊贵,他权势在握,不惧任何人。他领兵打仗,战无不胜,名扬天下,让敌军闻风丧胆,他更谈不上怕谁,怕什么。
可现在,沉浸在睡梦中的慕枭,却像是个受惊的孩子。
别吓我——
这根本不像慕枭说的话,却切切实实出自他口。
短短三个字,其中包含了多少在乎,多少深情,谢晚棠可以想见。
谢晚棠不确定慕枭都梦见了什么。
可她相信,与她有关。
谢晚棠心软的一塌糊涂,有那么一瞬,她真的觉得,若时间能就定格在这一刻,那也挺好。
至少这一瞬,她是被在意的。
漂泊的幽魂,也算有了归宿。
可这时候,谢晚棠瞧见,谢婉宁靠了过来。
特意理了理自己单薄的衣裳,谢婉宁香肩外露,她倾身靠近慕枭,半依偎在慕枭身侧,连身前的玲珑风光,也露出了大半。
妩媚妖娆,风情万种。
几乎在谢婉宁靠近的那瞬间,谢晚棠的魂魄,就被挤开了。
谢晚棠觉得,自己的魂魄似乎更稀薄了。
双脚在渐渐透明。
谢婉宁可不知道这些,她的手,轻轻抚上慕枭的胸膛,微微摇晃。
“王爷,王爷醒醒,醒醒……嗯……”
谢婉宁叫着慕枭。
可只两声,她的喊声便戛然而止,只余下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慕枭还未睁眼,大手就已经掐住了谢婉宁的脖颈。
谢婉宁吓的魂不附体。
她脑海里,全都是昨日在万佛山的山洞里,慕枭掐死刀五的场面,是刀五死不瞑目的样子。
慕枭功夫高强,手上力道大的惊人,若想取她性命,那是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谢婉宁怕。
死亡的气息,让她近乎崩溃。
一旁,谢晚棠瞧着,却并不算意外。
一开始和慕枭同榻而眠的时候,慕枭就曾提醒过她,在他睡着的时候,不要轻易靠近。
慕枭是在战场上厮杀的人,防备心极重,哪怕是睡着,他也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
这是他就在战场上留下的习惯。
不过那也只是一开始。
后来,他们同榻而眠的次数多了,慕枭对她的戒备也就轻了。
尤其是后来,她有了身孕,月份渐渐大了之后,她的睡眠变得很差,夜里睡着的时候,她时不时的就要动一动,偏又翻身困难,偶尔腿还会抽筋儿,睡起来一点都不老实。
慕枭在她身边,没少被她惊醒。
慕枭不会有过于激烈的反应,还会给她揉腿,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可换了谢婉宁……
似乎不大行。
谢晚棠这么想着,心头不禁升起了一丝丝的甜意。
这工夫,慕枭也睁开了眼睛,看着被自己掐住,几近断气的谢婉宁,他眸色阴寒,许久,他才松开自己的手。
“咳咳咳。”
空气灌入,谢婉宁捂着脖颈连连咳嗽。
她本能的往床里退了退。
恐惧,都在脸上。
慕枭彻底醒了,他定定的看着谢婉宁,现实都摆在眼前,可他却像是怎么都无法从噩梦中抽离似的。
后背冷汗涔涔,濡湿了一大片。
那个噩梦,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心头发慌。
他半晌都没开口。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慕枭才起身,随意的揽了揽自己的寝衣,他看着谢婉宁,淡淡的开口,“一早跟你说过的,睡着的时候,不要轻易靠近我。”
“我……我是看王爷做噩梦了,想要叫醒王爷。”
“以后小心些。”
叮嘱了一句,慕枭转身去了外间。
他到了窗边上,伸手将窗子打开,冬夜的冷风顺着窗子灌进来,冷意直往骨子里钻。
慕枭缓缓闭上眼睛。
他忍不住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想那场噩梦。
无讳大师说:君好卿未好,君归卿难归,那赠言,与噩梦有关吗?
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