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线 第二十五章 纽约的下马威

刘明阳顺着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穿过芦苇丛,视野一下子开阔,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炽热蒸腾的空气令视野中的画面在扭曲。

不远处,德州移民局的警车就停在那里,身穿**的JCJ察站在旁边,看见他们过来,JCJ察的手比划一个美国人的习惯动作,歪下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那神情,好像在说:“又来人了,真没办法!”

JCJ察用车把他们带到附近另一处空旷的地方,那里已经等待着一些人。天气非常炎热,荒芜的土地上太阳暴晒,刺眼的阳光令人的面部纠结在一起,有人用衣服举在头顶遮阳。

阳光烤得皮肤发烫,刘明阳感觉被晒冒油了,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衣服已经湿透。周围的人或站或坐,谁都不说话。

李哥问:“把——我们带这来干嘛?”

“谁知道呢?”刘明阳抺了把汗,眯着眼睛看向JCJ察,“等着吧,他们让干啥就干啥,现在我们自己没有选择了。”

时间在等待中慢慢流逝,一批一批的人被送过来。

直到傍晚,JCJ察拉过来最后几个人后,开始让他们排队登记,将所有人的电子设备收走,统一装到一个袋子里,然后继续等。

没多久,一辆大巴车从远处驶来,全体人都上车,车上冷气开得十足,体感瞬间充满凉意。大巴车直接把他们送到移民监狱。

进入后,所有人被要求上交物品,登记、拍照、录指纹后,签署一堆文件,那些文件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对他们来说就是天书,JCJ察只是用手指着一个位置,示意他们在那签名。他们也不知道签的是啥,只是被告知在哪签字,签上名字就好了。

然后,对他们进行严格的搜身,连**都要脱。最后,身上只留下一件衣服,并且不能有皮带、鞋带之类的东西。一套动作下来,东子说,“这是真正的监狱了。”其他几个人听了先是吃惊,看着他,转念看看他,又点点头。

监室大约二十平米,关了近十几个人,他们这间多数是中国人。

刘明阳坐在地下的垫子上,环顾四周,三面水泥墙,里面有一处一米多高“L”形的半截墙,留个口,想必那就是厕所了。入口一侧是整面的玻璃墙,外面的狱警能清楚地看见里面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地上的垫子不是按人头给的。发放食物的时候,每人得到了锡纸和洗漱用品。锡纸,既是他们的床,也是被子。

“奇怪,这玩意儿能当被子?”有人皱着眉头,一脸疑问地翻弄着手里的锡纸。

“我也没见过,裹上这玩意儿感觉自己要被烤了,嘿嘿。”

空调的冷气一阵阵灌进来,冻得人直打哆嗦,睡也睡不实。接近午夜时,突然外面隐约一阵骚乱,不一会儿,狱警粗暴地将两个人从别的监室里拖出去,手上带着手铐,脸上似乎有伤。好几个人都好奇,起身抻着脖子往到玻璃墙那往外看。

“那俩人应该是打架了,把他俩关小号儿去了,进那里可得遭罪了。”东子躺在地上动也没动冲着他们淡淡地说着。

第二天,又送进来几个南美人。

早饭和晚饭都是墨西哥卷,中午是汉堡,每餐都配一瓶水和一个苹果,如果不要主食可以加一个苹果。

刘明阳皱着眉,一脸嫌弃地抱怨,“这墨西哥卷真难吃!而且这点东西根本吃不饱啊!”

东子笑了。

“笑啥?”

“这是牢饭,牢饭哪有好吃的。”

李哥问: “咱们得在——这关多久啊?”

“不知道啊。”

“唉,就等着吧,听天由命了。”

刘明阳是幸运的。第三天早上他就被叫出去,叫他的时候他还感到吃惊,他以为一起进来的人要一起放出去,结果只放了他一个。临走时,他看着其他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留下一句,“谁出去了都说一声,之后去哪了也都告诉一声。”几个人都答应下来。

**好手续,移民局给他发了A号码纸,上面印着他的头像,他看着这张纸,心里五味杂陈。

他还是被大巴车送出去的,车上的两名JCJ察大声地吧啦吧啦谈论着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在后视镜里瞟着一眼车上的人们,口气中透着满腹不满,显然是在抱怨着什么。后来听说,德州人反对接收难民,为了表示抗议,他们甚至把整车的难民拉往纽约最繁华的时代广场,一度造成大批难民在时代广场露宿街头的场面。

他被大巴送到一处巴士车站,外面的阳光依旧刺眼。一直都是跟队友在一起,突然孤身一人,有些不适应,也有些茫然。

此时的他有点发蒙,脑子空洞洞的,无所适从。在原地站了半天,东瞅瞅,西望望,想了一会儿,还是先吃顿饱饭吧。

一边吃饭一边盯着地图,德州的地理位置让他犯难。纽约?洛杉矶?去哪?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地图上,去洛杉矶和纽约的距离差不多。

忽然,他想起之前做攻略时加过一个网友,他已经来了半年,现在在纽约,心想:跟他联系一下,不知道还能不能联系上,就算联系上了,人家会不会搭理我。

试着发消息,对方竟然秒回。他说了自己的情况,对方说:

“来吧,我帮你找房子。还可以告诉你在哪找工作。”

刘明阳一听,喜出望外,一下子浑身都觉得轻了。他看了看洗手间,决定进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上路。

联系的人叫Michael,

“我得上班,不能来接你,你来法拉盛。”

“不是去唐人街吗?”

“这里比唐人街还唐人街,刚来的都来这里。”

“哦。”

傍晚,飞机在纽约拉瓜迪亚机场降落。

“我给你发个发址,这里是最繁华的地方,坐车很方便。”“按照这个地址,还有电话,找到了地方就说Michael定的。那是个家庭旅馆,一个床位,20块钱一晚,你先住下,我休息时陪你去找房。饿了就出去买东西吃,想吃什么都有卖的。随便走,这里到处都是中国人,全国各地哪的都有。晚上下班我来找你。”

“行!”刘明阳很开心,这样的话,就算是能落下脚了。

找到巴士车站,没看到售票处,不知道在哪买票,见别人上车直接刷卡,他也拿出国内的卡。上了车,他先让司机看看地址,司机确认是坐这个车,但还得转地铁,可是他听不懂——上翻译软件。

读卡机刷不了国内的卡,他问司机How much?司机说了他也听不懂,司机比划两个手指,但还有零钱,他拿出两块纸币,司机摇着头嘴里说了句什么,于是他觉得应该不够,又拿出一块。其实,其实坐车是要投硬币的,司机无可奈何地收下他的三块钱塞到投币箱里见他也不懂,很仗义地抬起胳膊,一挥手,让他直接进去。刘明阳开始还没懂,当他终于明白司机的意思,恍然大悟,顿感一阵开心,“司机这么好!让我白坐!?”开心地笑了,大声地跟司机说“Thank you! Thank you!”。

刚要往里面走,司机叫住他,给他打印一张车票,用手比划,让他打开翻译软件。告诉他,用这张票可以转乘地铁或者其它线路的公交车,两个小时内都免票。刘明阳恍然大悟,开心地笑了,大声地跟司机说“Thank you!”。

选了一个后面靠窗的位子,此刻,他的心是愉快的,拿出手机,准备一路上拍些照片。巴士载着他经过一座桥,桥下是宽阔的河水缓缓流过,天际线处高楼林立——这就他向往的国际化大都市。

下了巴士,再次陷入困境,不认识英文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怎么坐地铁。见一中国人路过,向他打听,那人一听,开口便问:

“你是刚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

“不是刚来的怎么会找不到法拉盛?”那人笑答,“你跟我走吧,我住在法拉盛,跟你一样,都坐7号线。”

进入地铁站,他的笑容慢慢淡了。里面是让他不敢相信的破旧,他不知道,这地铁已经运营了一百多年,怎能不旧?沿途的房屋,普普通通也有七八十年,很多已过百年。

7号线的站台上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中国人,同行的大哥跟他说:

“坐地铁得小心,不要站在站台边上。”

“为什么呢?”

“这里有一些人很**,车来的时候会突然一下子把你推下去,很恐怖!会死人的!”

“啊?还有这事儿!”

“纽约很好,就业机会多,福利好,大家都愿意来这里,但也有不好,慢慢你就知道了。这就是美国。”

法拉盛——纽约皇后区最热闹的地区。东贯凯辛娜大道,西至可乐娜公园,南达长岛高速,北及威利斯角大道。这里可以说是美国最具包容性的地区,各色种族居民汇聚在一起,这里生活着亚裔、拉美裔、中东裔、欧洲裔和非裔等等的人。是纽约第五选举区,也是华人集中的地区之一,中国人形容这里是比唐人街更唐人街的地方。这里过去是韩国人的地盘,一点一点被中国人蚕食。

缅街和罗斯福大道是法拉盛人流最密集、商品味儿最浓、纵横交错的两条街,这里是法拉盛的心脏,终日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地铁7号线始发和终点站出入口就在这两条街的交叉路口,地铁24小时运行。

这里是被寄予希望的淘金之路的零公里地,也是隐藏藏匿无数梦想破灭者的角落。

一出地铁站,掺夹杂着下水道味道和**箱里腐烂味道的的热浪扑面而来,耳边传来混乱的嘈杂声——车辆鸣笛声此起彼伏,店铺喇叭里高声叫喊着,“**红、蓝、白卡……”……一时间,有种错觉,仿佛回到国内某县城的商业中心。

刘明阳盯着手机上的导航,顺着街道往前走。踩着脚下发粘的人行道,随着脚步,所经之处,都不在他预料之中,越发地感到闷热而沉重。拐过一个街角,是一背阴处,他瞥见阴影里有两个人,瘦骨嶙峋,长长的头发像卷曲的钢丝一样脏兮兮地篷在头上。一个赤裸上身背朝外躺着,身上满是污渍,肥大的褪了色的裤子上粘满了灰尘和细小的杂物堆在胯腰间,几乎要掉下来。另一个佝偻着身躯,坐在地上,身着一件原本是白色如今已经脏得黑漆漆的无袖背心和热裤,面前放着个大茶缸,冲着过往的人乞讨,嘴里机械地念叨,“One dollar, One dollar……”

他看不出他们是哪国人,心里嘀咕着:老外也有吃不上饭的?涌起一阵无名的不安。

继续低头看着导航,加快脚步。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疯癫的大笑,心头立刻猛地一颤,转头看向那人,头发乱蓬蓬的,看样子很年轻,三十上下的样子,直。只见他直勾勾地瞪着眼睛,情绪激昂,嘴里飞速地嚷嚷着什么,从他身边急匆匆地走过。

刘明阳心里暗自骂了一声“我××!吓老子一跳!”回过神来,心里跳暗想,“他们们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的?看来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啊!我要是混不下去会不会也变成……”想着想着,头皮一阵发麻,暴晒在太阳下的身体激灵地打个冷战,不敢继续想下去往下想。

他终于找到了Michael发来的地址,是一处民宅。老板娘是个福建人,把他带进一个房间,一间狭窄的屋子里,摆着两套上下铺的床。屋子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可以按天交钱,20块一晚,先交钱。”房东伸出手。

刘明阳递上钱,爬上自己的床位,想先休息一会儿。上去一看,顿时皱起眉——枕头、被子、褥子都皱皱巴巴、脏兮兮的,还没躺上去就闻得见一股难闻的味道。

“老板娘,床单、被罩还没换?”

刘明阳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Michael的消息弹了出来:“我过来找你。”

他松了一口气,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老板娘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刚来的吧?20块一晚,还想做上帝吗?”说完转头冲着看向这里的人咧嘴一笑,那人也在笑。“这里是纽约!家庭旅馆!”说完便不再理他。刘明阳一脸懵,孤零零站在那一阵凌乱。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Michael发来消息,“我过来找你。”

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内心现出一丝希望。

没一会儿,Michael拎着个打包盒进来。虽未谋面,可共同的经历使他们仿佛似一起上过战场的战友。刚一见面,俩人先拥抱一下。

“都顺利吧?这是给你带的饭,我在餐馆做工,是包饭的,吃过了。你饿了吧?快吃吧。”说着把饭放在公用的餐桌上。

刘明阳早就饿了,没等多说,就开吃,嘴里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说,。

“美国怎么这么破?跟我们县城差不多。”

“跟想象得不一样吧?”

刘明阳一边摇头一边继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东西,眼看着嘴被塞得鼓鼓囊囊,话语从嘴里囫囵着送出来。

他们说起走线的事毫不避讳,屋里的人也都是无所谓的样子,像听个热闹,凑过来听一会儿就回屋了。这两年走线来的人多,不能投亲靠友的大多先住家庭旅馆,这样那样的经历都见怪不怪了。听来的故事,当个乐儿,跟别人聊天时多个谈资而已。

“你打算找什么工作?”Michael问。

“不知道,好找吗?”

“看你找什么样的,在美国就这点好,只要你肯吃苦,随时都有工作,保障生活肯定没问题。纽约什么都贵,我建议你做几天工再找房,先在这凑合几天吧。”

“法拉盛怎么这么脏乱差这儿怎么这么破啊?跟我们的县城一样!”

Michael笑了笑: “唉,美国就这样!咱们来不就是挣钱来了嘛,那些高楼大厦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也是。”刘明阳凑在他耳朵边低声说,“这里太脏了,床单、被罩都不换啊!”

“带我看看。”

刘明阳领他到自己床铺看了一下,Michael也觉得脏,但也没觉得奇怪,“家庭旅馆嘛,都差不多。这样吧,今天太晚了,反正钱也交完了,先凑合住一晚,明天我再帮你找。”

刘明阳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坚持,就答应了。

Michael又在手机上操作一番,“我发给你两个网站,上面可以找房、找工作,你也可以自己找找看。”“还有,明天你去图书馆那边转转,那周围的店面里有许多的小招贴,都是房东自己挂的广告,不用花中介费。这里租房还有些说道,到时候再讲给你听。”

洗漱完回到房间,见对面铺坐着一长一幼,一看就是父子,点了点头算打了招呼。爸爸很有中年人的成熟与帅气,小的不到二十的样子二十岁左右,一看就是学生模样,高高瘦瘦的,青涩、拘谨又害羞,面颊上青春痘留下的疤痕难掩一脸稚嫩,一看就是学生模样。只听爸爸说:“在美国都是靠自己的,明天就出去找工作吧。”说完塞给儿子十张二十块钱,就走了。

男孩儿送走父亲,眼里充满迷茫地踱着脚步回到房间。爬到上铺,大概也是嫌被褥太脏,迟疑了一下又下来。刘明阳问,

“你也刚来啊?”

“是。”

“那个是你爸吗?”

“嗯是。”

“咋不住你爸家呢?”

“他那没地方。”

刘明阳心想,再没地方,爷俩挤一挤,就是打地铺也比住这强啊,可跟人家不认识,不好说什么。

“是不是嫌脏啊?”

男孩儿笑了,腼腆地低下头笑了。

“凑合一下吧,找到工作赚了钱,自己租房就好了。”说完,心里又想,他爸也不给他租间房。人家是奔着爸爸来的,想必是拿了绿卡的,怎么也比自己强。

不知不觉就睡了,下铺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不知道。

夜深人静,走客厅里的灯长明着,睡得正香的刘明阳,突然被掉下的个什么东西砸在脸上,被惊砸醒,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摸,软软的,肉乎乎的,还在手里还直蛄蛹。

刘明阳的魂儿一下子从睡梦里闪回到现实,飞快地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下,只听见“啪”的一声。房门没关,借着客厅透进屋子的灯光一看,瞬间感觉头发和浑身的汗毛全都竖起来,地上一只核桃大的蟑螂正仰面朝天,腿还在用力地挣扎着,试图翻盘。

刘明阳感觉胃里一阵不适,差点没吐出来,赶紧跳下床跑进厕所。

下铺的被他吵醒,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从厕所吐完回来的刘明阳一指地下的蟑螂,

“这东西掉我脸上了!我还用手抓了!”

“还当是啥,美国哪里没有蟑螂?它太胖了,在棚顶没抓牢就掉你脸上了。你看它,都被你摔抽筋儿了,把它弄走就好了,不要再吵了。”说完一翻身,又睡了。

第二天一早,刘明阳醒来,浑身发痒。他皮肤上布满了红肿的包……

刘明阳既吃惊又尴尬地站在地中央那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地上蠕动的蟑螂,浑身一阵阵地不适,一想起刚才抓在手里的感觉,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急忙跑回厕所。

吐完,拿着扫把和撮子,深吸了几口气,咬着牙,硬逼着自己把蟑螂弄到马桶里冲走,然后洗了不知道多少遍手,半天才从厕所里出来。

这时,他才注意到,那个男孩没睡在铺上,就趴在餐桌上睡着了。心里一阵不是滋味,这可怜的小孩儿!转念又一想,我还不如人家,他至少还有爸在这呢。

空调吹得屋子里冰冷,刘明阳拿件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

第二天早上,刘明阳似睡非睡地听见别人进进出出的,可就是不想睁开眼,不仅仅因为那只蟑螂,还因为一夜浑身都不舒服,感觉还有许多小蟑螂在身上爬。他以为这是心理有了阴影,神经过敏,翻个身还想睡个回笼觉,可浑身没一个地方不哪都痒。意识一下子清醒——这不是幻觉梦!他猛地坐起身,掀开衣服一看,发现自己身上布满了红包和一片片的红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