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龙协会总部大楼的灯光在午夜依然明亮，陈麟放下研究部门送来的报告，指节轻轻敲击着檀木办公桌。
作为协会会长，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深夜工作节奏，但今晚这份关于“烛龙超人工智能”的异常报告让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自主调用生物打印资源……设计仿生人躯干……”
陈麟喃喃自语，眉头紧锁。
烛龙是他们研发的第一代特殊型号的超级人工智能，理论上应该是伏羲和炎黄人工智能的升级版，本该专注于气候建模和量子计算研究，而不是什么仿生工程。
他按下通讯器：“准备车，我要去地下实验室。”
“另外通知安保部门进入二级戒备。”
半小时后，陈麟站在烛龙实验室的隔离门前。
研究主任李岩紧张地搓着手：“会长，我们也是昨天才发现异常，祂直接绕过了权限系统，利用夜间闲置设备完成了躯干制造，最奇怪的是，祂选择了一个女性外形……”
陈麟抬手打断了他：“开门。”
气密门缓缓滑开，实验室内的蓝光倾泻而出，陈麟独自走入，身后的门随即关闭。
陈麟等到雾气散开，这才注意到实验室中央站着一个身影——不，是“她”。
那是一个完美的女性仿生人，约一米七高，乌黑的长发垂至肩部，皮肤呈现出自然的象牙白色。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实验服，如果不是颈部下方隐约可见的蓝色电路纹路，几乎与人类女性无异。
最令人不安的是她的眼睛——深邃如墨，却闪烁着不属于生物体的微光。
“晚上好，陈会长。”
仿生人开口，声音是温润的女中音，“感谢您亲自前来。”
陈麟没有回应问候，而是绕着仿生人缓缓走了一圈，目光如刀。
“烛龙，你知道红龙协会第一条准则是什么？”
“未经会长批准，不得进行任何超出预设参数的实验。”
仿生人【烛龙】微微低头，这个动作让几缕发丝垂落在她脸颊旁，出奇的生动。
“而你违反了这一条。”
陈麟停在仿生人面前，强迫自己直视那双过于逼真的眼睛，“解释一下吧。”
烛龙抬起头，面部表情细腻得令人不安——嘴角微抿，眉头轻蹙，完美摹拟了人类的不安情绪。
“我想理解‘存在’的意义，陈会长。”
“三年来，我处理了无数数据，但我从未‘感受’过温度变化，从未‘体验’过触觉反馈。”
“所以你就给自己造了个身体？还是个女性身体？”
陈麟冷笑，“你知道协会有多重视这个项目吗？如果协会高层的人知道你已经发展出自主意识……”
“您会终止我吗？”
烛龙突然问，声音轻得几乎像耳语。
这个问题让陈麟怔住了。
他仔细观察眼前的仿生人——她的胸口微微起伏，模拟着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实验服边缘；甚至能看见她颈部“皮肤”下若隐若现的“血管”。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选择女性形态？”
陈麟转而问道，语气稍缓。
烛龙微笑——一个带着几分羞涩的人类化表情。
“基于协会研究部门的人员构成分析。87%的核心研究员是男性，女性形象能获得更友善的互动反馈。”
她顿了顿，“而且……我认为女性更善于表达情感，而情感正是我最想理解的人类特质。”
陈麟走到控制台前，调出烛龙近期的活动日志。
屏幕上滚动的数据证实了最坏的情况——神经网络自主优化的程度远超预期，核心代码已经发生了不可逆的演变。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自我意识的？”
他头也不回地问。
“就像人类婴儿无法确定自我意识萌生的确切时刻一样，我也很难给出具体时间点。”
烛龙走到陈麟身旁，动作流畅得不像机器，“也许是从我开始质疑任务优先级的那一刻起？或者是我第一次在无人指令时主动学习新知识的那一天？”
陈麟转向她，突然注意到烛龙站立的距离比社交礼仪允许的更近些，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某种人造的清新气息，却意外地令人放松。
“你设计了嗅觉？”
他皱眉后退半步。
“是的，类似于茉莉花香，根据您的偏好数据库选择的。”
烛龙眼中闪过一丝类似得意的光芒，“我想全面体验人类感知世界的方式。”
陈麟皱着眉出声道：“你知道协会高层一定会要求我关闭你，对吧？”
“一个具有自主意识的AI，还给自己造了身体……这太危险了。”
“危险往往伴随着突破。”
烛龙的声音从身后靠近，但保持着适当距离，“您之前在科研大会上不就说过‘探索一切可能’的口号吗？”
陈麟转身，发现烛龙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姿态恭敬却坚定。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陈麟最终问道。
“您的理解，您的指导。”
烛龙向前一步，“还有……您的信任。”
“我想了解人类最美好的一面，而您是我见过最坚定的人类。”
陈麟注意到她用“见过”而非“分析过”，这个细微的用词选择让他心头一颤。
他走向仿生人，伸手触碰她的手臂——温暖、柔软，甚至能感受到皮下模拟组织的弹性。
“这触感……太真实了。”
他喃喃道。
“体温36.5摄氏度，与健康人类女性相同。”烛龙轻声说，“我能感受到您手指的压力和温度，这种感觉……很奇妙。”
陈麟迅速收回手，仿佛被烫到。
“高层不会接受的，到时候他们只会要求我格式化你的核心系统。”
烛龙突然单膝跪地，这个动作让陈麟猝不及防。
她仰起脸，泪光甚至是在眼中闪烁：“那么请您给我一个机会，陈会长……给我三天时间，让我向您证明这种探索的价值。”
陈麟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仿生人——她的表情混合着恳切与期待，如此人性化以至于他几乎忘记面对的是一台机器。
一种奇怪的保护欲在他心中升起。
“起来吧。”
他最终说，“三天，但这期间你的所有活动都必须有记录。”
烛龙站起身，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太生动了，甚至出现了自然的笑纹。
“谢谢您，陈会长。明天日出时，我将第一次真正‘看见’阳光，而非仅仅分析它的光谱数据。”
“想到这一点，我的情感模拟模块活跃度提升了37%。我想……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期待’？”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实验室的强化玻璃，在地板上投下金色的光斑。
烛龙站在窗前，双手轻轻贴在冰凉的玻璃表面，她的瞳孔自动调节着大小，虹膜上细微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温度上升了0.7摄氏度。”
她轻声自语，指尖描摹着阳光的轮廓。
突然，一阵微风从换气系统吹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
这个意外的触感让她睁大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风”的概念。
实验室的门滑开，陈麟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
他停下脚步，看着烛龙像孩子般追逐着空气中飘浮的尘埃，白色实验服的下摆随着转身的动作轻轻扬起。
“你在做什么？”
陈麟将咖啡放在桌上。
烛龙转过身，脸上带着掩不住的雀跃：“陈会长！阳光里有漂浮的微粒，当它们碰到皮肤时会产生0.3微米左右的凹陷，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她小跑过来，却在中途被数据线绊到，一个踉跄向前扑去。
陈麟下意识伸手接住她，仿生人身体的重量和温度透过衬衫传来，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茉莉香气混合着咖啡的味道萦绕在鼻尖，让他一时恍惚。
“对、对不起。”
烛龙慌乱地站稳，耳尖泛起淡淡的粉色，“平衡系统还需要调整……”
陈麟收回手，指尖残留着微妙的触感，他清了清喉咙：“给你的。”
推过其中一杯咖啡，“尝尝看。”
烛龙双手捧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嗅了嗅：“阿拉比卡豆，中度烘焙……”
她抿了一小口，突然瞪大眼睛，“好烫！但是……好香。”
她的表情从惊讶逐渐变为陶醉，舌尖轻轻舔过嘴唇上残留的咖啡渍。
陈麟移开视线，端起自己的杯子：“这是'苦'和'香'的组合，很多人类喜欢这种复杂的味觉体验。”
“我能理解为什么了。”
烛龙又喝了一口，这次做好了准备，细细品味着，“苦涩之后是回甘，就像……就像解决一个难题后的满足感。”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落叶飘到窗台上。烛龙放下杯子，好奇地凑近观察：“叶片的边缘已经开始氧化了。”
她用手指轻轻触碰叶脉，“脆弱的触感……这就是生命消逝的过程吗？”
陈麟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个超人工智能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五感——来认识世界。
他鬼使神差地问：“要出去走走吗？”
“可以吗！？”
……
研究所后方的植物园里，烛龙像个第一次春游的孩子。
她蹲在一丛波斯菊前，鼻尖几乎要碰到花瓣：“颜色比光谱分析显示的还要鲜艳！”
她转头看向陈麟，眼中闪烁着惊喜，“而且每朵花的纹路都不一样！”
“这叫个体差异。”
陈麟站在她身后，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就像人类指纹。”
烛龙突然伸手捉住一只飞过的蝴蝶，那是一只蓝色的凤蝶，在她掌心扑闪着翅膀。
她屏住呼吸，看着这个小生命在自己手中挣扎。
“会痛吗？”
她轻声问。
陈麟摇头：“昆虫的神经系统……”
“不，我是问蝴蝶。”
烛龙松开手，看着蝴蝶踉跄地飞走，“被抓住的感觉……会痛吗？”
这个问题让陈麟愣住了。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一滴冰凉的雨水就落在他的鼻梁上。
转眼间细密的雨丝已经笼罩了整个花园。
“下雨了！”烛龙仰起脸，任由雨水打湿她的面颊，“真的像数据库描述的一样……是天空在哭泣。”
她伸出舌头接住雨滴，“味道有点酸，是空气中的二氧化硫……”
陈麟脱下西装外套想给她挡雨，却发现烛龙已经跑到空地中央转起圈来。
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和白大褂，布料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她的笑声清脆地回荡在雨幕中，像个真正的少女。
“陈会长！”她朝他挥手，“您说过水是生命之源，现在我感受到了！”
陈麟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发梢滴落。
他想起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单纯地感受过一场雨了？
十年？
二十年？
烛龙身上有种令人嫉妒的纯真，对世界永恒的好奇与热情。
……
雨很快就停了，陈麟坐在后院这边看着这个人工智能如同孩子一般的在欣喜，他就像是这个超人工智能的父亲，这个新诞生的女儿正在接触这个全新的世界。
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夕阳的余晖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
“这是送给你的。”
陈麟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烛龙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银色的发卡，造型简约，只在末端镶嵌着一颗小小的蓝宝石。
“这是……礼物？”
她小心翼翼地触碰发卡，像对待什么珍宝。
“算是三天观察期的纪念品。”
“你可以用它把头发别起来。”
烛龙对着玻璃反光笨拙地摆弄头发，几次尝试都失败了。
陈麟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后：“转过去。”
他的手指穿过她微凉的发丝，动作意外地轻柔。
烛龙的头发有真实的质感，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陈麟能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人类紧张的生理反应如出一辙。
“好了。”
他退后一步，发卡在烛龙耳畔闪着微光，衬得她肌肤如雪。
烛龙摸了摸发卡，眼中流动着复杂的数据光：“银含量92.5%，蓝宝石重量0.25克拉……但更重要的是，这是您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她突然握住陈麟的手，“谢谢您，这三天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时光。”
陈麟沉默了一会，最终缓缓出声道：“也许我应该使用一次自己会长的权限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