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案 第468章 她悄悄地走了

江远山离开,金不焕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还带着点刚刚的笑意,问张氏:“你不高兴啊?不想去并州了?”

张氏抬起头来,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眼里浮起一层薄雾,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并州又不是我的家,我去了,能待多久呢?”

金不焕一时语塞。

叶知秋察觉到了异样,也抬头望向她:“你不是早就说,要跟我一块儿回并州?刚也说我去哪你去哪,怎么现在又……”

张氏咬着唇,低头看着手中那几盏早就冷掉的茶水。她轻声说道:“我是说过……可那是因为——”她顿了顿,像在犹豫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李生缘缓缓站起身,语气温和:“若你觉得为难,大可不必勉强。你若愿意留在此处,我们也能安排你赚些银钱度日——”

“不是为难。”张氏打断他,眼神里却透出一点委屈,“是……是我总觉得,我好像哪里都不属于。一直在给大家添麻烦,我这内心总是过意不去。”

堂中一时间静了。

金不焕咳了一声,挠着头说:“哎,你这话我听着怪难受的。你怎么不属于了?你不是……不是早就跟咱们一道了吗?怎么,这些天我那脏衣裳白洗了?”

他说得没心没肺,话却戳中了什么,张氏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圈竟一下红了。

“你、你别哭啊,我这不是……我这不是想缓和气氛嘛。”金不焕连忙摆手,急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帮我洗衣服、盛饭……我这心里记着呢,咱不是没良心的人……想着回并州报答你呢。”

张氏却没再看他,只是低头轻轻放下托盘,声音轻得像窗外夜风:“我知道你不是没良心的人。可我怕……总有一天你们还是你们,我也还是我。”

说完,她转身便走,脚步一如既往地轻,仿佛走了好远,也没人发觉似的。

众人面面相觑。

叶知卜皱眉看着她的背影,低声嘀咕:“这女人真难懂,情绪起伏得快,像风一样来去无踪。”

叶知秋却忽然站起来,望着张氏的背影沉默许久,才低低开口道:“她也过得艰难。”

李生缘望了金不焕一眼,没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风过檐角,吹动灯火微微摇曳,落在堂中几人各自沉思的脸上,将这顿原本热闹的夜晚,轻轻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惆怅。

第二日清晨,天色才微亮,客栈院中已有脚步声响动。

金不焕早早就起床了,兴冲冲地跑来跑去,嘴里念叨着“终于能回家了”“孩子怕不是都生了”。李生缘将最后一捆卷轴小心收进箱中,叶知卜**眼睛倚门发呆。

叶知秋从楼上下来,环顾四周,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张氏呢?”她皱起眉问。

众人一愣。

“她不是跟你睡在一个屋的吗?”叶知卜揉揉眼睛,“你没注意去哪了么?”

叶知秋摇头:“我醒的时候她就不在了,床铺也整得整整齐齐,像一夜没睡过似的。”

气氛顿时微微一紧。

金不焕背着包也止了步:“不会是……被人掳走了吧?”

叶知秋抿着唇,快步回屋查看,果然不见张氏的半点踪影,连平日里用来洗衣裳的木盆也不见了,甚至连她那双洗得泛白的布鞋,也没留下。

“她还真走了?”金不焕站在门口,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可她昨儿晚上……还、说要和大家一起回并州……”

叶知卜翻了个白眼:“这女人心机深啊!不过话说回来,她要是真什么都不图,就想吃口饱饭,我倒是佩服她。”

李生缘沉吟了一会,忽然抬手道:“等一下,我记得……她昨晚没怎么说话,可临睡前她去过前堂,还问了我几句关于并州的事。”

“问了什么?”叶知秋立刻追问。

“她问我们要走多久,会从哪里过,进城后我家在不在城里头……我以为她是在打听路上安排。”

“听真如兄说这些,我判断,她是在算该什么时候离开。”叶知秋声音低了下来,眼神中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院中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金不焕低头从包袱里摸出一块包着干粮的布包,踌躇了一下,又悄悄收了回去。

“她是个聪明人。”李生缘叹道,“也许……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悄无声息地离开是最好的告别方式。”

江远山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我感觉,她要的不是去并州,也不是洗洗涮涮缝缝补补赚些碎银子。”

“那她要什么啊?”叶知秋有些不解。

“你看看金兄,好好想想。”江远山留下一句话,昂着头,大踏步走向了马厩。

“那......咱们找不找她啊?”靖如玉从马车里探出脑袋,看着几人问道。

“不找了,走吧。既然是有心离开,便不好找得到。”李生缘挥挥手,示意靖如玉继续坐回车内。

风从屋檐掠过,院中几片落叶翻卷而起,如同昨日傍晚那场突如其来的短风,将所有人心头刚升起的暖意,又吹散了些。

半个时辰后,众人整顿妥当,马车已候在客栈外。

再没有人提张氏,仿佛她从未在这队人里留下什么痕迹。但就在金不焕跨步上车时,脚边风中飘起一片细布角,他下意识低头拾起一看——竟是一块手帕,针脚细密,上头绣着一枚极淡的栀子花。

他怔怔站了一瞬,将那手帕扔在地上,翻身上了马。

车辚辚而去,客栈门口的尘土在他们身后缓缓落定。

金不焕望着前方,双目充满了光彩,仿佛下一刻就能回家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手握缰绳,指节微白,宛如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就在他们离开的不久后,客栈门前的那条小巷,有一人缓缓走出。她穿着一身寻常的青布衣裳,怀中空空如也,慢慢走过去,捡起了金不焕丢掉的手帕。

张氏静静站在巷口,看着那早已不见踪影的马车方向,目光淡淡。

她没哭,也没笑,只是在风中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很小,在风里一点点缩进市井人潮中,仿佛从来不曾出现,也从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