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白石子铺就的石道两侧,以竹帘青纱帐相隔设坐。
隐隐约约可见帐内有住客或清谈或下棋。
也有白衣举子三两立在栩栩如生的铜铸鸾灯旁,寒暄说笑。
前头引路的客栈小二笑着将崔家人往楼上引:“过了年开春二月便是会试,五湖四海的举子腊月便入京备考,大多都住在咱们崇仁坊和明春大道南边的平康坊,所以今年京都比平日更热闹些。”
小二刚踏上客楼雕花朱栏最后一层木阶梯,迎头碰上要下楼的客人。
此梯偏窄,只能两人并排而过。
小二笑着同要下楼的客人道:“客官,劳驾……”
堵在楼梯口的年轻客人头戴幞头,身着素色丝锦圆领袍,腰间只简单佩了雕竹玉佩,身姿挺如青松翠柏,他上下打量崔大爷和崔二爷穿着打扮,神色孤高倨傲。
“没个眉眼高低,士农工商,商者最**,我为举子,你要我给商户让路?”
“我说你……”崔二爷沉不住气刚出声嚷嚷,就被崔大爷抬手拦住。
京都这富贵云集之地,崔大爷生怕不留神就得罪权贵。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崔大爷将崔二爷往身后一拢,侧身将楼梯让开,又示意元扶妤让道。
元扶妤神色冷然,视线扫过那举子的鞋靴和衣袍,拎着裙摆不紧不慢拾阶而上,六个壮硕的女护卫紧随其后。
让?
从来都是旁人给元扶妤让路,还没人敢让她让路。
“足下所住酒楼客栈,商户所开。所穿绫罗衣衫和鞋靴,皆从商户手中所购。既如此瞧不起商户,怎不见君自食其力?士农工商皆为我朝社稷根基,论什么贵**?”
元扶妤脱口而出的话,耳熟到……她脑内有一个声音与她的声线重合。
这话,似乎是什么时候谢淮州所说。
一字不差。
不成想,今日这话居然能从她的口中说出。
拦路举子恼羞成怒:“低**商户之女,也配放言高论江山社稷?”
元扶妤回神,轻笑:“吏部尚书谢淮州为天子师,他亦商户出身,足下的意思是……他不配?”
那举子顿时脸色大变,忙四处查看,生怕这话被人听了去:“你休得胡言!”
小二连忙打圆场:“客官!客官!莫伤了和气!此为登云梯,只上不下,取好意头,劳驾客官直走左侧下楼。”
举子拂袖而去,崔大爷却被元扶妤吓得不轻。
在元扶妤进客房之前,崔大爷忍不住叮嘱道:“四娘,这是在京都,出门到处都是贵人!凡事都要谨慎,切不可争强好胜!”
崔二爷沉不住气问了一句:“咱们现在也到京都了,四娘……明日能见到你说的贵人吗?”
“贵人事忙,我们静候音讯便是。”元扶妤道,“放心,事情会办成的。”
崔大爷点了点头。
夜幕沉沉悄无声息笼罩了京都城,坊门关闭,城内的九衢十八街寥无人迹,坊内却还是热闹非凡。
元扶妤立在窗前,眺望远处灯火熠熠的皇城。
“姑娘,沐浴的水小二抬上来了。”锦书将店家送来的汤羹放在矮桌上,见元扶妤立在窗前未动,笑问,“姑娘也觉得京都比我们太清好看吗?”
“怎么个好看法?”元扶妤回头瞧着锦书。
锦书抱着手中端汤羹的描金托盘,顺着敞开的窗朝外看去,道:“我们太清感觉是灰扑扑的,这京都城夜里都是色彩斑斓……”
元扶妤被锦书的形容逗笑。
京都城的繁荣,是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热闹喧嚣,自是太清的平静安宁比不得的。
元扶妤正要关窗就看到立在对面巷道墙上,仰头望她的何义臣。
何义臣今日穿了身白领琥珀色的暗纹襕衫,总算是有了个人样。
元扶妤眉头一抬,示意何义臣上来说话。
很快,何义臣便与元扶妤坐在了屋内所设竹榻棋盘前,锦书在门外守着。
元扶妤上次见何义臣问的问题,此刻何义臣给了答案。
“安平公主避世礼佛是真,但公主府除了府兵,还有玄鹰卫层层把守,要见安平公主难如登天也是真!长公主死后……我也曾想去求助安平公主,可安平公主自长公主葬礼露面后,就闭门不出了。”
“长公主死那晚,安平公主在哪儿?”元扶妤问。
何义臣疑惑:“安平公主自然是在安平公主府啊。”
元扶妤唇瓣紧抿,她死的时候妹妹元扶苧是在的,可何义臣竟然不知。
看来,有人抹去了元扶苧出现在庄子上的事。
她自小疼到大的妹妹元扶苧,在她被杀这件事中,起了什么作用?
若是为了夺权,她此时应在朝堂上,而不是避世礼佛。
“至于谢淮州及其家眷,并未与任何世家过从甚密!而且,长公主离世后谢淮州一直住在长公主府,未曾与其家眷同住。”何义臣说。
见元扶妤盯着一旁博山香炉袅袅白雾出神,何义臣问:“你要什么时候见裴渡?”
“明日宵禁后,在裴渡安兴坊的宅子见。你不必太早去找裴渡,提前一个时辰告知他便可。”
何义臣明白,定在裴渡的宅子见是为让裴渡安心。
不提早太久告诉裴渡,是防止他有时间做太多安排。
可……
“若是裴渡背主心虚,不答应怎么办?”何义臣眉头紧皱,“若是他要改地方改时间呢?”
“你带着长公主的亲笔信,告诉裴渡我这个时辰到,是告知不是商量,没有他挑拣的余地。”元扶妤用茶杓从茶釜中取了煮好的茶汤,倒入茶盏中,将茶盏推至何义臣面前,起身,“吃了茶小心点走,你入京时被人盯上了。甩掉跟着你的人,赶到博彩楼,动作快些。”
她不喜欢等人。
跟踪何义臣的人,盯上她是早晚的事。
元扶妤得在尾随何义臣之人正式盯上她前,把事情办了。
何义臣看着元扶妤拿过披风戴上兜帽就往外走,还哪里顾得上喝茶,也跟着站起身。
他从客房门缝看着元扶妤带武婢下楼,转头迈步站在刚才进来的窗口,轻轻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
果真,正有人有意无意往这扇窗子内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