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仲秋之末,夜风徐徐中夹杂着丝丝凉意,秦王身形一个踉跄。
“怀锦——”
乔棠失声惊呼,继而转身扶住口吐鲜血的秦王,慌忙搀扶着他登上马车。
“定是今日观礼过久,日晒加上夜里凉风……”她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丹药喂与秦王。
“皇帝明知你身体不适,还非得让你入宫观礼……这分明就是要你的命……”
“棠棠……”秦王轻轻摇头,气若游丝地打断乔棠的话,“不可如此……仔细隔墙有耳。“
“其实……这三年的命数……已是皇帝施恩相赐,我又岂可再心生怨愤?”
“我这身子非其所害……”秦王重重咳了两声,嘴角溢出暗红鲜血,衬得他的脸色愈发惨白。
“至于是否愿意相救……
他低声笑了笑,淡淡的笑容中满是无奈与苦涩,“全凭个人意愿,我不能出言置喙。”
“你别说话了!”乔棠执帕为他擦拭嘴角血丝,“我们回府好生将养,不再出门便是!”
“数日之前你时时陪我外出,多少也受累了,往后天儿渐渐转凉……”
话至此处,乔棠泣不成声,只因她心知肚明……秦王大限将至,恐怕再难熬过今冬。
皇帝所赐的三颗丹药已尽,若是再无药引入药,秦王必死无疑。
如今她与岁岁状似绝交,甚至令其大动肝火,听闻皇帝知晓此事后,已是雷霆震怒。
药引……他们再无任何希望了……
“棠棠……”秦王缓声开口,“我自知命不久矣,母后亦行将就木,待我们离去之后,你还是回家吧……表嫂总归是念着你的。”
“你不过二十岁……还这般年轻……”
他伸出骨瘦如柴的右手,想要抹去乔棠那簌簌而落的泪珠,但其泪水却似决堤之水。
“你能伴我度过这三载时光,我已是心满意足,感激上苍之眷顾……”
话未说完,秦王气息不畅,只得艰难地伏在乔棠肩头,宛如一条离水多时的鱼儿。
“怀锦,我不回家了……”乔棠轻轻为他摩挲着后背,任凭泪水自眼眶中肆意滑落。
岁岁与临安郡王夫妻未满半载,却难以割舍,才会千里迢迢携子入京。
她与秦王虽无夫妻之名,但却朝夕相伴三年有余,此情矢志不渝,又岂能轻易放下?
回不了家了……再也回不去了……
与此同时,乔府之中,两个孩子早已被乔随彧哄着进入了梦乡。
正因如此,蔺聿珩终得与朝思暮想的妻子同榻共寝,再无他人。
只可惜,穆岁安左肩有伤,他只得强迫自己,与妻子稍稍保持距离。
“这道空白圣旨……”
他欲言又止,垂眸凝视着手中的明黄圣旨,神情愈发复杂,似有千言万语难以开口。
“此物……”他轻叹一声,“着实比丹书铁券有用……二者不可相提并论。”
玉玺之下盖着皇帝私印,不仅可以保全满门性命安危,甚至还能私自调动边境兵力。
“安安……你……你对皇帝……”
蔺聿珩将空白圣旨收起,看向穆岁安的眼神中满是忐忑不安,话语更是支支吾吾。
“我会不会因皇帝此举,对他生出一丝情愫?”穆岁安笑着挑明问题。
“……”蔺聿珩紧抿双唇,随后握住妻子的手,稍作犹豫还是轻轻点头。
此前他认为皇帝垂涎美色,方才对妻子大献殷勤,其心实乃卑劣无耻!
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皇帝当真是动了心,甚至因此忽视了身为帝王的猜忌。
“蔺宴安……”穆岁安莞尔一笑,随即抬手轻点一下蔺聿珩的胸口。
“你可知道,这三年间,我为何对你心怀丝丝怨怪,却又难以放下……”
“不仅因为孩子与乔叔,更因当年你将全部身家皆送给了我。”
未等蔺聿珩回过神来,穆岁安已开口自问自答,认真与之探讨真理——
“一个男人,若是口口声声说把自己的真心给你,却不愿将正妻之位与钱财奉上……那么,所谓真心便只是不值钱的玩意。”
“皇帝对我再好……却还是迎娶其他女子为后,将来亦会坐拥后宫佳丽。”
“于我而言,如何感受爱意……到手的金山银山才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说着,穆岁安伸出右手,一把搂住蔺聿珩的脖颈,而后倾身向前,在其唇上落下一吻。
“所以啊……我对皇帝,既有对明君的赞赏与忠心,亦掺杂着许利用……”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情意,男女情愫更是从未有过,永远都不会有。”
”蔺宴安……幸好你很富有……”
穆岁安这番看似市侩的话语,却让蔺聿珩如听仙乐,悬心落地。
“安安……那你是否愿意……将全部身家尽数送给我?”他冷不丁问了一句。
“不愿意!你休想!”穆岁安噌的一下??往后退,拒绝得甚是干脆利落。
“你可以要我的人、我的心,但绝不能觊觎我的金银!”她一本正经道。
“好!”蔺聿珩当即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那就将你的人与心皆交于我!”
于他而言,再多的金山银山,也始终不及妻子的嫣然一笑。
穆岁安:“……”
她瞅了瞅得意的蔺聿珩,那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猝不及防地伸出手。
“嗯——”
蔺聿珩尚未反应过来,口中却忍不住发出一声暗哑的闷哼,面色亦瞬间涨得通红。
“我只是验一下……”穆岁安故作淡定地收回右手,“是否还能用……”
然而,她下意识咽口水的动作,以及那对红如拂晓的耳朵,却暴露了她此刻的不淡定。
“安安——”
蔺聿珩稍稍缓了缓,一把将穆岁安抱至腿上,俯首在妻子那绯红的耳垂上落下一吻。
“待回到郓州,我们即刻成亲,我要重新娶你为妻,以弥补当年之憾。”
说话间,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妻子的左肩伤口,在其脸上与颈间轻轻**、温柔**。
”不要!我不想与你成亲!”穆岁安当即拒绝,“至少暂时是不可以的……”
“为何?”蔺聿珩闻言,如遭雷击。
他满脸委屈之色,适才那缱绻缠绵的旖旎情思亦瞬间消散,难以置信地向妻子追问。
毕竟妻子入京之后的言行,分明已是真心接受了他,可为何会不愿下嫁?
“此事关乎……面子问题……”穆岁安皱着眉头,小声嘟囔,“当年可是你主动甩下和离书的!”
“若是我再次与你成亲……飞云寨那些兄弟姐妹,定会认为我非你不可!”
“如此一来,我会没面子的……”
说罢,穆岁安一骨碌躺下,却因不慎牵扯到左肩伤口而疼得龇牙咧嘴。
“当心——”
蔺聿珩赶忙为她检查伤势,见其左肩上的洁白裹帘未有血迹渗出,这才轻舒一口气。
“那么……我入赘……可好?”他转而又迅速回到了方才的话题。
只要能博得一个正经名分,无论是男婚女嫁还是男嫁女婚,皆无不可!
穆岁安霎时无言以对:“……”
“明日咱们就离京……此事待回到飞云寨再议!不许再啰哩啰嗦的!”
“其实……白**做我的军师,晚上榻上侍寝……不是很刺激吗?”她紧接着语出惊人。
蔺聿珩好生委屈:“……”
不过妻子有句话说得对——他们首先需得顺利离京,诸事方能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