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之国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以撒人的新年(5)加更!

“我记得你。”塞萨尔说。

这个女人在审判记录本上所记载的名字是内丽,内丽是一个在基督徒的女性中相当普遍的名字,但更多的还是出现在农民或者是工匠的家庭中,之所以能够让塞萨尔记住,因为她曾经受过塞萨尔三次恩惠。

第一次是在塞萨尔初至亚拉萨路的时候,为了弥补出身的不足,他在圣墓大教堂苦修了几十个昼夜,为了假造圣迹,他们的老师希拉克略特意安排了一个女人和她的婴孩做“演员”,以证明他的苦修正被天主和圣人们注视着,好以此来对抗教会施加的压力。

那次塞萨尔给了她一颗海枣。

第二次是在集市上,她打翻了那些颜料,如果不是塞萨尔,她会被活埋。

第三次看见她则是在伯利恒的法庭上,而且牵涉到了一桩需要以生死来定输赢的案件。

她和她的丈夫相互指控对方是巫师,因此依照习惯法和教法,安德烈主教命令他们用离婚决斗的方法来证明他们的誓言。

整场决斗当然是血淋淋,惨不忍睹的,更叫人惊讶的是,这个瘦瘦小小的女人,居然能够凭借着一股说不出的胆气和力量,击败了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被视为诬告而斩首,她则被宣告无罪,并且继承了她丈夫留下的所有财产。

“你过得怎么样?”

塞萨尔和蔼地问道,他也在打量这个妇人身上的穿着和面色,“托您的福,老爷,我过得还不错。”表面上看来确实如此,她比原先更丰满了些,衣服整洁没有多少补丁,手上居然还套着一个铜手镯。

塞萨尔笑了笑,她的丈夫或许曾经以结婚的名义拐骗了不少无处可去的女人,把她们当做免费的雇工使用,有些人逃了,有些人死了,但她的丈夫肯定没想到,一个只是被他从路边捡来的女人竟然会危险到这个地步。

内丽必然会受到防备,歧视和冷待,即便知道她曾经是个受害者,但又有多少人敢和一个在离婚决斗中杀了自己丈夫的女人接触,与她成为朋友呢?

但内丽显然是不需要那种东西的人,她一向非常的实际,在塞萨尔询问下,也没有浪费彼此的时间,直接拉开衣襟,从宽松的**里拽出了一个布袋,然后拉开系着布袋的绳子,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给塞萨尔。

朗基努斯接过:“是个面包。”他说,而后交到塞萨尔手中,塞萨尔颠了颠,这确实是一块硬邦邦、结结实实的面包。

当然,它不像是国王或者王后在宴会上享用的面包那样白皙柔软,甜蜜芬芳,但对于平民来说,却要比那些华而不实的小点心强得多了,它有一磅重,可以保证一个家庭不会在一天内忍饥挨饿。

塞萨尔将这块面包掰成小块,惊讶地发现,这真的只是一块纯粹的面包,里面没有掺杂木屑,也没有混着泥土,他捏起其中的一小块尝了尝,除了又酸又苦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这块面包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您委托了那些以撒人分给我们的吗?”

“不是。”塞萨尔说,他虽然获封伯利恒为骑士领地,但他这些日子来一直忙碌于亚拉萨路中的事情,如果不是希拉克略要求,他还会将前往伯利恒的日期推迟,不过就算他去了,他暂时也不准备轻易变更伯利恒现有的状态。

他会治理伯利恒,但那肯定是在鲍德温的朝廷彻底安定下来之后。

内丽露出了安心的神情,“我就知道,不是您,”她没头没脑地说道,不过她很快的补充,说,“您果然还不知道,老爷,伯利恒城中正有人借你的名义做善事呢。”

这是连塞萨尔都不曾想到的事情,以他的名义做善事听起来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但任何人做事都必然有所求,哪里有白白付出给别人增添了美名,自己却一无所得的呢。

他又不是什么仪态万方的贵女,需要骑士和教士为之宣扬虔诚,良善和美德什么的。

“你知道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老爷,正是伯利恒城中那些以撒人,他们这几天鬼鬼祟祟的在他们的会堂里,不知道商谈了些什么事儿,但就在昨天,他们突然声势浩大的冲进了那些平民居住的地方,那个地方他们可几乎从来未曾涉足过。

他们拿出了一筐又一筐的面包,还有麦酒,盐,和珍贵的糖,一边分发一边说是受了您的命令,这些都是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九月节。”

朗基努斯在一旁冷冷地哼了一声,说的还真是隐晦。九月当然有很多瞻礼日,纪念日和节日,如圣额我略一世,圣女洛沙利亚,圣格时白,圣母诞辰,圣母命名日,圣母七苦,圣金口若望……

但一群以撒人穿着唯恐别人认不出来的本族服饰,又以他们的贤人和贤人的学生们作为先导,大肆赈济,旁人肯定会下意识的将这个九月节视作以撒人的新年,而不是基督徒的瞻礼日或者是节日。

“他们的算盘打得可精妙,只用了几筐面包,就能让人以为您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甚至已经成了一个还未皈依的以撒人。”塞萨尔摆了摆手,示意朗基努斯无需再说。

事情已发生,他们选择的时机又很巧妙,也是内丽在第一天就来告密了,不然的话,等到他在圣十字堡住了段时间才回到伯利恒的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别说这场假冒他的命令行的善事,以撒人的新年都可能过完了。

塞萨尔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只觉得一阵虚弱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来,他不得不又坐回到椅子上。

“朗基努斯,你立刻带着几名骑士回去,必要的时候,你也可以寻求安德烈主教的帮助,你先去找到伯利恒中的以撒人,把他们的贤人拘捕起来,然后命令那些跟从他的以撒人将他们分发出去的面包,麦酒或是其他东西一样不少地从受到施舍的平民手中取回。

如果有人已经喝了,吃了,那就再给他们一些圣水。”

朗基努斯会意地露出了一个狡狯的神情。

“您放心吧,老爷,除了一些受了魔鬼捉弄的家伙,大部分人应该都没有敢动,”内丽在一旁说:“一些人甚至还将东西扔回到他们的头上,把他们打的满头包呢。”

塞萨尔的唇边微露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了。

他抬起头来:“不,还是将牵涉到这项事件中的,所有的以撒人全都捉起来吧,问出他们的主使,将主使带到我面前来。”

朗基努斯立即领命而去,内丽站在那儿,有些无措,正准备学着朗基努斯的样子笨拙地告退,却被塞萨尔叫住了:“等等,内丽,你不要回伯利恒,这几天你暂时留在圣十字堡里,我会吩咐城堡总管给你准备一个床铺,也会给你一份工作,等你离开,你就告诉别人,是去其他地方干活去了。

内丽前来告密,当然是因为曾经受过塞萨尔的恩惠,但第一次的事情或许无人知晓,但第二次的事情可是有目共睹,塞萨尔担心她回去遭到以撒人的报复。

内丽要好好想想,才能明白塞萨尔的用意——毕竟,这种看似随手为之的照拂在老爷之中很罕见,不是他们不愿意那么做,而是他们的心思根本不会放在一个平民身上,“真好啊,”她由衷地说道,“您还是原先的样子,小圣人。”

朗基努斯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伯利恒距离亚拉萨路也不是很远。

当天晚上,他就带回了以以撒人的贤人为首,城中的几个商人和其学生为辅的人。

他们主导了此事。

在以撒人的经书中,多有大力宣扬人们应当多行善事的,甚至因此衍生了许多箴言,

“分财行善者如剪了毛的羊羔,只有剪过毛的羊羔才能在涉水中渡过去”;“门不向慈善敞开,便向医生敞开”;“慈善相当于其他一切律令加在一起”诸如此类,他们之中的一个贤人,甚至还列出了一份图表,下面详细的列了各种善行的特征和应收的回报。

从最高层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到最底层的——有目的,或是勉为其难的施舍,总共列了八层,并且极力推崇人们应当完成第一层与第二层的慈善,最好也应该是第三层。

甚至有以撒人宣称,受到施舍的乞丐也应当行善。

不太懂得这个民族习性的人,看了这些东西,以为他们真是一个慷慨而又仁慈的族群,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从埃及开始,他们就不断的被每个统治者赶来赶去,颠沛流离,找不到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

诸位,无论以撒人将慈善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但他们行善并不是不做区分的,更准确的说,他们行善的对象就只有一种人——就是他们的族人。

他们会定期施舍族群中的穷人,为族人中的工匠和学者寻找工作。

当一个遭遇了劫匪或者是船只倾覆,使得自己双手空空一文不存的以撒商人,来到一个熟悉或者陌生的地方时,可以向当地的以撒人求援,他可以向他们免费借三次钱,等借到的钱变得更多的时候,他就可以还清欠债。

但也只有这么三次,过了三次,哪怕是最愚蠢的以撒人也会捏紧钱囊,不再愿意给他一个子。

而以撒人的施舍,也正如内丽所说,并不能得到基督徒们的信任。在基督徒的国家中,时常有以撒人行使诅咒,或者是在水井里投毒的事情发生——即便其中确实有一些属于有意诬陷,却也可以证明以撒人在基督徒国家之中,并不能得到人们的信任与感激。

之所以让朗基努斯去收缴那些已经被分发下去的面包,酒和盐糖,还有个原因,若是在他的那个世界里还好,任何食物都有办法追根溯源。

但在这个世界,以撒人以他的名义行善,但行善这件事情又不是他安排下去,也没有可信的人看着,结果反而就变得不可测起来。

只要有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在这些食物中混了毒药,死了几个人,就能彻底地摧毁他的名声——若是可能他更愿意回到伯利恒去处理此事,不是坐在这里。

幸而以撒人这次真的只是想要向这位新领主献媚。

塞萨尔第一次失去了耐性,等那些人被押解进来,那块被掰开了一半的面包就被直接摔在了他们的脚下。

他并不说什么,也不需要说些什么了。这些精明的家伙一看就知道事情还没做完,就已经暴露了——勒高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惋惜之色。

他当然不是在可惜这些面包,而是在可惜他们一起商讨出来的计谋,居然还未铺展开来就完全的失败了。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塞萨尔说道:“一:我把你们全都拖出去,挂在绞刑架上,一个不留,罪名是以我的名义向伯利恒城中的居民们投毒。”

听到塞萨尔这么说,以撒人顿时大惊失色:“我们是在做善事,大人,遵从我们的传统和教义,我们并没有妨碍到任何人!”

为首的贤人甚至弯腰捡起一大块面包塞到嘴里。“我不知道是哪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人跑到您这里来,毫无理由的诬陷我们。

但我们确实是怀着一颗热烈而又虔诚的心去做这件事情的,是您在伯利恒城中度过的第一个以撒新年,但我们承受了您的许多恩惠,希望能够有所回报。

这份回报很小,甚至不值得一顶黄金王冠,只是些面包和水而已。

您是没有看到那些人的脸,他们都感激万分,大声的感谢着上帝和您……”

他说得情真意切,换了个人都要信了他的说辞,但塞萨尔只是举起手,截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这些话是真是假,对他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能够让这些以撒人肆意的将自己与他们混为一体。现在的人们辨识能力很差,很容易被煽动。他并不想如那位罗马总督一样,成为了以撒人杀人的刀或者是替罪羊。

“二,”他有些疲倦的说道“你们回去伯利恒,我的骑士会监督着你们,你们要向每个接受了你们施舍的人致歉和说明——这桩慈善并非是出自于我的授意,而只是你们在招摇撞骗。

无论他们怎样愤怒地指责你们,甚至报复你们,你们也不能够逃避,更不能反击和辱骂——等结束了这桩事情,你们将被押上伯利恒最大的广场,”他斟酌了一下,“每人三十鞭子。”

“可那也是善事啊,大人,我们只错在没有求得您的同意,但您是那样的慈悲……”伯利恒的贤人忍不住争辩道。

塞萨尔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就像是你们带着十万个金币去向萨拉丁赎买我?”

这一句话便说的众人哑口无言,他们心怀鬼胎,当然知道其中蕴含了多大的水分和恶意。

他们或许还想说些什么,但塞萨尔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他挥了挥手,一旁的两个骑士已经走出来,捉住了贤人的手臂。

其他的以撒人顿时慌了神,一股脑儿的冲上来,想要将首领拉回到他们的群体中,但骑士们马上抽出了长剑,他们立刻松了手,往后退。

贤人目眦欲裂,顿时破口大骂起来。他骂那些同族是胆小鬼,骂塞萨尔是个伪君子,他也预料到他的结局了。

果然,在圣十字堡的广场上,已经竖起了一根绞刑架,更有好事之人兴致勃勃的找来了一篮子还未睁眼的狗仔。

它们将和这个以撒贤人一起吊死,面对着这种彻头彻尾的羞辱,贤人更是疯狂地挣扎了起来。他同样受过天主的赐福——虽然塞萨尔不知道以撒人中是否也分做了教士和骑士,但他确实力大无比,两个骑士几乎没能按得住他。

不过等到朗基努斯加入,他就变得虚弱无力起来。

朗基努斯一把拽住他的头发,把他像只死狗般的拖了出去,外面已经聚集起来了一群人,他们兴高采烈,奔走相告,尤其是在听说将要被绞死的将是一个以撒人中的贤人。

勒高已经面无人色,他扑通一声跪下,用膝盖走到塞萨尔的面前,双手紧握祈求他的宽恕,“您是一个那么善良的人呐。

您甚至不愿意看着那个背弃丈夫的女人受报应,您曾经施舍过整座亚拉萨路城内的穷人,在国王与托尔托萨城堡中的圣殿骑士们对峙的时候,你也曾为了那些城堡中的卑**之人而孤身犯险,人们都称您为小圣人。

小圣人,你怎么就不能对我们开开恩呢?”

鲍德温差点在欺骗和背叛下离开圣十字堡的事情发生之前,塞萨尔还真有可能开开恩,但他现在发现了,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并不会因为你的仁慈而感激你。

他们只会认为你软弱可欺,继而得寸进尺,而他也已经给了这些以撒人两条路,只是他们既然不愿意选择,那就由他来为他们选择,他没有去听那些声嘶力竭的要挟和恳求。

萨拉丁曾经在大马士革的城外,吊死过好几个贤人,他如今只吊一个已经非常仁慈了。

此时这个贤人已经被捆绑了起来。在被吊起来之前,他还在嘶吼和挣动。

对以撒人,基督徒很少会干脆利落地把他们一下子吊死,而是把他们倒挂起来,脚朝着天空头朝着地面,一旁则是吱哇乱叫的狗仔。

这种倒吊的状态很快会让人头脑充血,胸腔积水,也是因为这个贤人受到过赐福的关系,他受了比普通人更长时间的折磨,一直坚持到了日落的时候。

从一条鱼般的疯狂蹦跶,再到蛆虫般的蠕动,最后则是断断续续的呼喊与哀求。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塞萨尔让朗基努斯将那几个被迫旁观的以撒人提了回来,再次询问他们,这次他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愿意接受塞萨尔的第二种惩罚了。

朗基努斯第一次去收缴那些被分发下去的面包和水时,还有一些人出于私心偷偷藏了起来。但等到这些以撒人被押送回伯利恒,挨家挨户,沿着街道用干涩的声音承认了自己的罪过后,这些人才知道,这些施舍并不是他们的新领主赐予的,而是这些以撒人耍的奸计。

他们顿时后怕不已,纷纷将藏起来的食物交了出来,朗基努斯向他们承诺说,新领主的施舍很快就到,会在九月的瞻礼日与节日颁发,请他们不要太过焦急。

期间,如果有人实在因为饥饿或是病痛无法坚持的,可以向安德烈主教所在的修道院和教堂寻求帮助。

当然,这些策划了这场阴谋的以撒人,无一例外地遭到了居民们的辱骂和责打,也是因为一旁有士兵监督着,他们才没有被活活打死。

但身上依然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巴和粪便,他们遭受这种羞辱,气得浑身颤抖,但又无可奈何。

毕竟首先挑起事端的是他们,而伯利恒骑士只是依据法律给予了惩处罢了。随后他们又被带到池边去清洗,毕竟接下来他们还要接受鞭刑。

虽然三十鞭子也很容易让一个活人变成死人,但没有这番清洗,他们只怕很快就会发热,而后病死。

“您不会认为他们会感激您吧。”回来复命的朗基努斯问道。

“我不需要他们感激我,只需要他们安分守己。”如果说一开始还对以撒人还有些耐心的话,现在的塞萨尔已经把它们消耗殆尽了。

“哈瑞迪你带过来了吗?”

“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