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之国 第一百六十七章 以撒人的新年(3)(加更章合一))

一向反应机敏的塞萨尔几乎没能理解这句话中的意思。

希比勒怀孕了,这当然是件好事,但和鲍德温有什么关系?他暂时还没将鲍德温突然贲临伯利恒的事情和希比勒怀孕联系在一起,而他身边的姐姐纳提亚却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塞萨尔转头去看她的时候,发现纳提亚正在担忧地望着他们,她在怜悯什么,又在愤慨什么?塞萨尔明白过来了。

鲍德温眼看着塞萨尔的面颊上升起了嫣红的火焰,不是因为高热,而是因为愤怒,他连忙反手拉住了他的双手,强迫他留在自己身边,“是亚比该,或许他有些太过看中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了。”

虽然说作为普通的夫妻,要等好几年,甚至十几年没有孩子,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但人们已经默认鲍德温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希比勒和亚比该的孩子,就是他的继承人,是亚拉萨路王国将来的国王,他们只是婚后几个月没有消息,就已经有一些人辗转反侧,彻夜祈祷。

现在这个好消息终于来了,他们当然不希望有任何人将之破坏,其中也包括了国王。

“你是国王。”你才是圣十字堡的主人。

虽然作为一个医生,他知道无论是还在母亲腹中的胎儿,又或者是才出生的新生儿,都是非常脆弱的。鲍德温现在的病症得到了遏制与缓解,但他身上的毒液依然留存着,谁也不能确定,它们会不会对这个重要的幼儿有所影响。

但若是如此,希比勒和亚比该大可以离开圣十字堡。若是他们如此做,就算是塞萨尔,也会感谢他们,甚至会有一点内疚。

现在他们反客为主的行为,只能说是恃宠而骄,当然,这个宠只不过是他们臆想出来的,或者说,只存在他们的唇舌之间。

不说其他,鲍德温还只是继承人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的王后玛利亚在怀孕和生孩子的时候,也没人说应当将鲍德温移出圣十字堡。在那段时期,鲍德温也只是减少了去拜访她的频率,甚至每次他们聚集在小礼拜堂参加弥撒,领取圣餐的时候,也只是保持距离,不用同一个杯子而已。

那时候怎么就没有人站出来指责他,认为他应该为那个未成型的孩子让路呢?

见到鲍德温的喜悦已经一扫而空,塞萨尔之前还以为是这只是一次淘气又快乐的造访,没想到隐蔽在它之下的真相竟然如此丑陋。

“我也很想要有个健康的继承人。”

鲍德温只能竭力抓住愤怒之中的塞萨尔——也不是那么重,毕竟塞萨尔现在的身体状态还处在虚弱之中,他就像是在试图抓住一只暴怒的大猫那样,虚拢着自己的同伴,又怕伤害了他,又不由得为他的珍惜而感动。

“行啦,行啦,”这次是他来安抚塞萨尔,这种感觉可真是有够新奇,“我不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我是亚拉萨路的国王,我可以去圣地的任何一个地方,包括你这里——一个国王在朋友和亲眷的领地上受到热情的招待,待上几个月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好,一点也不好。鲍德温虽然按得住塞萨尔的双手,抓得住他的肩膀,但他没法再伸出第三只手来控制塞萨尔的嘴巴了。

塞萨尔没有一丝停滞的转过头去,大叫了一声,门外的朗基努斯立即应声而入。只见他的小主人冷冷的盯着他吩咐道:“把安德烈主教请回来。”

安德利亚主教今晚第三次踏上了领主的门槛,他不太明白,塞萨尔怎么又突然把他请了回去?难道这对少年人发生了什么争执,需要他来做一个公正的裁判吗?是下棋,还是赌博,又或是为了一些想法和措施?

他甚至想到了以撒人的新年,也没有想到圣十字堡——见到安德烈主教踏进房门,鲍德温也觉得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手。

安德烈主教向国王行礼,而后又与塞萨尔相互点头致意,朗基努斯搬来了一把椅子,他坐下,带着笑容询问两个少年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睛还在房间里不断的巡索,寻找棋盘和骰子。

听到塞萨尔说希比勒已经怀孕的时候,安德烈主教的第一反应和他一样,“这是件好事。”

希比勒和亚比该同房后,人人都在期待这桩喜事。她若是能够生下一个儿子来,他们就再也不用担心亚拉萨路王国会陷入又一次绝嗣导致的动荡中。

而且之前的几位国王,和鲍德温四世也证明了这支血脉是有这个资格在这处最神圣的神圣之地传续下去的,但他随即愕然地看向了鲍德温,发现他的脸上并不单单只有与好友重聚的喜悦。

国王突然来到一个臣子家中,虽然有些鲁莽,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国王离开他的城堡,巡游各处也是一桩司空见惯的事情。法兰克的国王就经常如此做,既是为了观察那些领主和爵爷们是否有了什么不好的念头,并及时的予以压制;同时也是为了了解他所有的这个国家的状况,而不是待在自己的城堡里,成为一个被架空的傀儡。

至于趁机叫那些不顺服的家伙,支付国王驻跸的庞大费用,就是另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所以之前鲍德温在塞萨尔的侍奉下,巡游亚拉萨路的防线的时候并无人提出异议。他现在要留在伯利恒,伯利恒的官员和民众说不定还会非常欢迎他留下呢——毕竟他并没有带着他的军队和宫廷,而是轻装简从,犹如一个朋友般地而来。

但无论是哪一种,最大的前提就是必须出自于国王自身的意愿而非受到了要挟。

安德烈主教,是圣墓骑士团中的一员。他对于鲍德温不单单有着长者对年轻人的期望,也有着臣下对国王的忠诚,更有着骑士对骑士团大团长的服从和爱戴。

塞萨尔做出的选择很对,安德烈主教是绝对忍受不了这种事情的,“您告诉其他人了吗?”他马上问道。

鲍德温迟疑了一下,亚比该是代希比勒来问候他的,当时房间里没有人,而亚比该跪在地上,提出无礼的请求时,他倒是没多少怒意,只觉得一阵烦躁,而他那时又在惦记塞萨尔,所以想也不想地,就带着两个扈从,披上斗篷,以一个圣墓骑士团骑士的身份出了圣十字堡。

“也就是现在圣十字堡中的大部分人还不知道您离开了。”

“是博希蒙德。”安德烈主教马上就揪住了这条老狐狸的尾巴,他没什么证据,但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证据。

“是……亚比该提出的建议。”

“但其中必然会有博希蒙德从中授意。或许还有雷蒙以及其他一些大臣。”安德烈主教沉吟道:“他们是在逼迫您——他们知道您爱您的姐姐……所以就拿这个做为理由——哈,让一个国王离开他的城堡?为一个还未出生的婴儿让路?

他们以为那会是谁?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古希腊神话中的半神,宙斯之子,在摇篮里就扼杀了两条毒蛇)”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那段时间……让他们有点……”

鲍德温说,引来了安德烈主教不赞同的一瞥,然后他又瞪了塞萨尔一眼,塞萨尔无奈地叹气,他知道安德烈主教为什么瞪他,他肯定是觉得自己把鲍德温带坏了,才叫他这个时候还在检讨自己的过错。

一个年轻人才成了国王,在身旁老成的将领和臣子都犯下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大错时站出来力挽狂澜——当时的圣地确实危如累卵,如果不是他在第一战中就击败了数万人的大军,并且俘虏了他们的老对手苏丹努尔丁,等到雷蒙与博希蒙德率领着大军回返,圣地可能早就沦陷了。

而这场大胜的代价也只不过是几十个人的伤亡,这个结果不由得人们匪夷所思,他们甚至说,这是上帝派下天使来帮助国王与亚拉萨路获得胜利。

鲍德温四世也就此从阿马里克一世的继承人变成了圣乔治的继承人,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人们认为他不但能够履行国王以及十字军统帅的义务,还能够做成之前亚拉萨路国王不曾做成的事情——带着十字军向叙利亚或者埃及进发,为基督徒打下更多的土地和城市。

现在看来,鲍德温是冷静过头了,就像是一个本性良善的孩子,稍微逾越了一些底线后,就会立即领悟到自己的错误,并且为之愧疚不已那样。但那些人又有什么资格和颜面来指责他?

鲍德温四世解除了亚拉萨路的危机,大胜凯旋的时候,他们还在阴冷的泥地里,被突厥人追在**后面跑呢。

他们对骑士团和十字军造成的损失几乎叫安德烈主教无法认真地去统计,去回想,这也是为什么他对塞萨尔满怀感激的原因了——那时候他并不赞成鲍德温的所为,骑士团已经折损了很大一部分,他还要抽调出三十个做塞萨尔的护卫。

即便这次出使任务不会有很大的危险,但骑士团若是再受到一次打击,还真有可能会陷入前后不济的窘境,所以,当他看到这三十个骑士完整无缺的回到他身边,回到亚拉萨路的时候,其喜悦之情可想而知。

而他还没有来得及追究那些罪魁祸首的责任,他们倒理直气壮地责备起给他们擦**的人了……

只可惜他们现在不在他的面前,不然他肯定会将手套脱下来丢在他们面前——主教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这个房间中没有多少奢侈的东西。只有水钟,墨水和羊皮纸这些必备的用具,还有的就是木窗上所镶嵌的玻璃,它们让他的房间里总是明亮又温暖,令人一看,便心情舒适,不会觉得压抑。

而现在透过玻璃,安德烈主教看到的只有暗沉沉的天色,所有的景物都像是被炭火焚烧过,一般,焦黑得看不出一点其他的颜色。

“看来您今晚只能在此休息了。明天我和骑士们会护送您回圣十字堡。”

鲍德温想要拒绝,但他听到身边的塞萨尔发出了一声释然的叹息。

安德烈主教的强烈反应与塞萨尔身上难得一见的坚持,让他犹豫了,自己或许又做了件蠢事,鲍德温在心中说。

主教也是一个爽快的人,向国王告辞后,就马上离开了房间,还没等到房门关上,鲍德温和塞萨尔就听到他在高声吩咐侍从,让他去召集骑士,看来今晚这个老人是没法睡了,塞萨尔心中掠过了一丝歉意。

但这很显然是一种试探,也可以说是反击,“你知道——这个孩子大概已经存在多久了?”他在离开的时候亚比该还在被他的父亲催促得快要发疯。

“可能……两个月不到点。”鲍德温低声说:“希比勒的状态不太好,第一个月她还在流血,但第二个月她没有……呃,然后教士们给她做了检查,他们用了基督徒,以撒人和撒拉逊人的办法,还有埃及人的,结果都证明她怀孕了,而且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是个男孩——发芽的是大麦。”

塞萨尔被困在大马士革的消息传来后,希比勒便公开宣布了此事,而在他焦急地等待着塞萨尔,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亚比该却多次在他面前若有似无的暗示,他应当为了希比勒和胎儿的健康考虑远离他们。

就在不久前,他更是将这个建议放在了明面上。

虽然他跪在鲍德温的脚下,用眼泪和哀求来说服他,其中蕴**的责备与不耐却快要从他的眼中溢了出来,鲍德温能够理解他的不安,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赌博,赌赢了他的前程无可限量,输了——希比勒没有生下男孩,或者生下死胎,又或者是孩子出生后不久后就夭折,他就不得不再受一次之前的煎熬。

若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就连他的父亲都会提出解除他与希比勒之间的婚约,而为了希比勒能够寻觅得到下一个丈夫,这桩婚事的错误,肯定会全部被推在他身上,他会成为一个受人嘲笑的阉人。

他失去了最后的用处,无法在战场上驰骋,在宫廷中筹谋也就算了,居然在床榻上也无法令女人满意。可以想象,在将来除了修道院之外,他无处可去。他的父亲或许也更愿意将安条克交给一个陌生人,而非他这个生了比没生更糟糕的儿子。

但鲍德温就不会感到愤怒吗?他当然会,他几乎就要用鞭子抽打着亚比该,叫他从自己的房间里滚出去。

但他也想到了希比勒,她终究是他的亲生姐姐,在阿马里克一世离世之后,他在世上仅有的几个亲人之一,还在忍受着怀孕带来的痛苦,只为他以及为亚拉萨路生下一个继承人,他或许不该那么自私。

于是他就乔装成一个骑士,带着两名扈从,连夜从圣十字堡离开。

他的想法很简单,也并不全都出于被迫,他确实想要在这个时候与自己的血亲和同伴在一起,而不是去看那一张张虚伪可憎的面孔,塞萨尔虚弱的是身躯,他虚弱的是灵魂。

在听到塞萨尔被困在大马士革的时候,他差点就要以为自己会失去他了。

幸好没有,那些撒拉逊人还是遵守了之前的承诺,但作为代价,塞萨尔的身体变得非常虚弱。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反而是一件好事,他可以陪伴在塞萨尔身边,两人一同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等到希比勒生下一个儿子,他就会回到圣十字堡,或许还会带着塞萨尔,那岂不是更好吗?

可惜的是,无论是塞萨尔还是安德烈主教都不怎么想。“不用去整理其他的房间了,姐姐就让鲍德温和我睡在一起吧。”塞萨尔说。

他在伯利恒的宅邸并不是新建的,这原本属于一个商人。他自愿奉送,当然,塞萨尔还是坚持按照市价给了他钱,但作为回报,商人没有带走宅基里的家具。

这间卧室除了需要在木窗上镶嵌玻璃之外,其他的一切几乎没有什么大改动,甚至拿走了一些家具和装饰,但窗前的坐榻,房间深处的床榻都被保留了下来,这张床榻格外的大,几乎占据了房间的一半。

当初纳提亚也曾经询问过塞萨尔,是否要将这张床拆除。

此时的贵人并不推崇从过于宽大的床榻,或许是因为这种大床很容易让他们想起那些贫困的农户才会使用的家具,如果几张木板也能被称之为家具的话。

为了节约材料,保留热量,这种勉强可以隔绝地面寒气的木板床总是做得很大,然后所有人,父母、兄弟、姐妹甚至羊和猪都有可能一起挤在这张所谓的床上,相互偎依着,靠聚起来的热量度过整个寒冬。

而且依照教会的法律,男女结合只为了繁衍,而非欢愉,因此贵族夫妻甚至会分房间,不能分房间,也应该分床,每人各自有一张小床。

而且此时的人们更多地半坐着睡觉,他们认为,这会迷惑死神,让死神以为他们在休息,而非睡眠——长眠,但更实际的原因是,因为房间封闭,壁炉中燃烧着木炭,照明则依靠蜡烛和火把的缘故,人们的呼吸道和肺部健康状况都不怎么理想,半坐着可以呼吸更顺畅些。

如塞萨尔这样得到过赐福的人当然无需考虑这个问题,但要将这张巨大的床搬出房间已经成为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原先的主人可能是叫木匠将零件搬进房间,然后在里面组装起来的,其中使用了不少坚固的虫胶和树胶。

如今他们若是要将这张床搬走,就必须把它劈碎了,这未免有些可惜,它用的是很好的橡木,还有床柱与精美的雕刻。

所以塞萨尔索性把它留了下来,嗯,反正他又不会叫上猪和羊和自己一起睡,床大点又有什么妨碍呢?现在倒是方便了他和鲍德温。

鲍德温沐浴的时候拒绝了他的服侍:“你现在已经是埃德萨伯爵了,这些事情不合你的身份。”

这时候还没有出现如之后的“起床礼”“就寝礼”之类的奇怪规矩,塞萨尔只能让朗基努斯进去服侍。

因为已经是深夜了,鲍德温打理自己的速度很快,等他从塞萨尔附设在卧室隔壁的浴室走出来,塞萨尔拿出了药膏,鲍德温只瞥了眼,就匆忙转过头去,“我已经擦过了。”

“老师不是说过,要等到身体完全干燥后才能擦药膏吗?”

塞萨尔拿着药膏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并不催促,但一动不动。

鲍德温深深地吸了口气,知道自己没法瞒过去了:“我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个。”他解开长**上的一整排扣子,将手臂从里面抽出来,露出半个脊背,塞萨尔一看脸色就变了。

他站起来,匆匆又点燃了几支蜡烛,好让自己看得更加清楚些。

果然,鲍德温身上的病症进一步恶化了,原先只是一些红色的斑点和小疹子,现在已经出现了糜烂和硬化的状况。“老师说了……不是很严重。”鲍德温干涩地咽了口唾沫,这也是他没有坚持去大马士革的缘故。

之前被压制住的病症,仿佛就在那几天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希拉克略严肃的提醒他说,如果他坚持,很有可能会病倒在路上,那时候他不但无法成为塞萨尔的支持,甚至可能成为他的拖累。

如果他在路上死了,塞萨尔还会被问责,最坏的结果是以叛国罪被处死。

他才强行按耐下了自己心中的焦灼,只是火焰无法在外界被宣泄出来,就只能在内里爆发了。

他以为他会被塞萨尔责怪,抱怨,他知道塞萨尔有多么注重他的健康,甚至远胜于自己的。但他回过头时,只看到了一双悲伤的眼睛。

他拉动嘴角,想要微笑,却在下一刻流下了眼泪,然后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向着塞萨尔扑了过去,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药膏跌落在床下,却无人在意。

所有的忧愁、焦躁、愤懑、忐忑、悲伤,都在此时,彻底的爆发了出来。

他曾以为他只有塞萨尔,而阿马里克一世却告诉他说,作为国王,他身边还会有数之不尽愿意为他献出忠诚血肉和荣耀的人,但国王错了,直至今日,他身边依然就只有塞萨尔。

或许将来也是。

第二天一早,安德烈主教就率领着骑士迫不及待地前来迎接,他喜悦的发现,年轻的国王在这里住了一晚之后,气色不但没有变坏,反而变得更好了。

他精神奕奕,仿佛已经摆脱了以往的那些阴晦,更没有拒绝伯利恒骑士的侍奉和跟随,安德烈主教也觉得应当如此,毕竟回去之后,国王可能还会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有新任的埃德萨伯爵站在他身边支持他,最好不过。

不说圣十字堡的人们在看见他们这一队人的时候,是如何的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就连王太后玛利亚以及宗主教希拉克略都犹如挨了一记雷霆般的头昏目眩,他们这才知道,国王居然连夜去了伯利恒,去见了他的挚友和血亲,不过这种事情发生在鲍德温和塞萨尔之间,也不奇怪,甚至可以被视为一段佳话。

但问题在于,若是国王在伯利恒住了好几天,甚至乐不思蜀,他们除了写信去责备,催促几句之外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可只是短短的待了一夜就迅速返回,那就有些不太对头了。

王太后玛利亚原先和阿马里克一世一起居住在主塔楼里,但等到鲍德温终于从悲伤中走了出来,愿意离开他的左塔楼的时候,王太后玛利亚更是不曾有一丝犹豫的让出了她与国王的房间,搬到了左塔楼里。

她并不介意左塔楼是一个麻风病人曾经住过的这个地方,她听过城堡总管的抱怨——塞萨尔如何严格的要求那些仆从们,甚至可以说左塔楼比她现在居住的主塔楼干净舒适得多了。

而同样的,在结婚后搬到这里的,还有希比勒和亚比该。主要是因为现在的右塔楼已经没有太多的房间可供他们使用了。

王太后玛利亚因此增添了一些小烦恼,她几乎每晚都能听得到这对新婚夫妻在吵吵闹闹,打得乒乒乓乓,希比勒更是三番两次的搬回自己的房间,不愿意与亚比该同床。

但昨晚她确实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还以为这对夫妻在有了孩子后,终于愿意消停些了呢。

没想到——王太后面色铁青地看着从主塔楼走出的亚比该和希比勒,“你怎么会从那里走出来的?”

“我只是想和我的弟弟住在一起,不可以吗?”回答她的当然是希比勒。

但正如希比勒所说的那样,她是城堡的女主人,王太后玛利亚有权利管教城堡中的任何一个孩子,即便她现在已经成婚,并且即将为人母也是一样。

但出乎她的意料,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做什么,亚比该就凶狠地冲了过来,恶狠狠地挡在希比勒身前,王太后几乎要气得发笑,其中居然没多少愤怒的成分,有什么好愤怒的呢?

亚比该甚至没有意识到,一旦希比勒生下了一个儿子或者更多个儿子,他存在的意义就不大了,就像是曾经的富尔克一世,一个在战场上驰骋多年的骑士居然会在一次狩猎中跌下马,摔断了脖颈,这件事情本来就够可笑的了。

现在竟然还有人没能从中吸取教训,亚拉萨路的国王可不是那么好做的,更别说他还不如富尔克一世呢,他在战场上和宫廷中都没什么用,希比勒对他也没有多少爱意,而希比勒一直想要效仿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祖母梅丽桑德(富尔克一世的妻子)。

亚比该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他兴奋得满面通红,以为终于有了一次可以向公主显示能力,叫她刮目相看的地方。他冲向了那些侍女和侍从,将拳头打在她们的身上,一边大声辱骂和诅咒她们——因为她们惊扰了自己的妻子和还没出生的孩子。

一旁因为惊诧而差点没能反应过来的骑士急忙赶来阻止,场面如何混乱就不说了。王太后玛利亚更是迅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毕竟外面吵闹成这个样子,一向早起的鲍德温也没有走出来看一看,也没有派出一个仆人来询问……

这位曾经的拜占庭公主见多了掩藏在帷幔下的阴谋,马上就察觉到了不对,“国王陛下呢?”

“我不知道。”希比勒反应迅速地回答道,“他已经是国王了,不再是我的弟弟,无需向我汇报他的一举一动,我也没这个资格。”

她的话语中满是怨恨,王太后却只是微微一哂,让她来看,或许是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姐姐的关系,年轻的国王对希比勒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毕竟这位希比勒几乎将“只有我才能为你生下继承人”这句话刻在了脸上,并将之当做了一份最大的功绩和荣耀,甚至鲍德温四世所创造的加利利海大胜都无法与之比。

人们的恭维更是让她失去了一个公主应有的沉稳和谨慎,虽然在艾蒂安伯爵的事情后,她学会了伪装,但在王太后玛利亚的眼中,希比勒的演技拙劣到刺眼,她似乎忘记了,她不单单有个弟弟,还有个妹妹,而一个女孩从婴儿到**,也只不过十几年的功夫。

或许她认为鲍德温等不了这十几年。

与这么一个蠢货相比,王太后当然更愿意与鲍德温四世合作,这几年相处下来,只能说鲍德温不但是一个很好的国王,也是一个很好的儿子和兄长——若是鲍德温四世真的提前去世了,希比勒与亚比该上位,玛利亚真担心他们今天即位,第二天她和女儿就要死于非命。

随后,宗主教希拉克略也匆匆赶来了,他这才知道这个蠢女人竟然唆使自己的丈夫在国王面前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蠢话,让国王一怒之下离开了圣十字堡。

“你以为亚拉萨路国王是什么?”

他丢下这句话,和其他人一同去迎接国王。幸好国王还有一个亲爱的兄弟和友人,他并不是无处可去,而塞萨尔的反应也很快,他一听说国王是乔装而来的,没有带多少随从就觉得奇怪,三两下便问出了实情,他马上将鲍德温四世送了回来。

迎出来的人群中,的黎波里伯爵雷蒙脸上的惊讶有些不那么真实,大卫倒是愕然得货真价实,但他避开了希比勒的注视,而博希蒙德的脸上则似笑非笑——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是失败了,不过对他来说,无伤大雅,更重要的还是希比勒肚子里面的那个孩子。

王太后也看到了他,她满怀憎恶地转过头去,就像是看见了一条毒蛇,她暂时无法对抗如博希蒙德这样的大贵族,但她并非没有丝毫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