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立于案后,素衣带雪,手中翻着林家旧案——从二十年前第一笔兵符错调,到林尧之死的最后一封血供,事事俱全,字字成证。
她低声道:“林山已亡,林家十三案——可封卷。”
陆敬站在一旁,单手负后,眼神如刀:“密线清剿完毕,残部八处,一夜清除七处,剩下那一窝,自己服毒了。尸还热,嘴比刀快。”
沈鸢点头:“夜图三路,第一次合围,不留尾。”
“不错。”
两人对视一眼,都未说话。
他们知道,这局落幕,背后那人,才是真的压轴之笔。
此时此刻。大理寺后堂,一处无名石屋,窗无纸,壁无字,唯有一盏青灯,燃得极稳。
林峰坐在案前,仍是一身素袍未换,指尖沾墨,正抄着最后一卷密档。那是林山死前,魂识崩散瞬间残留的记忆碎片。
内容不足三百字,却足以补全林家十三案最后一页空白。秦苏站在门外,黑甲未卸,一夜未眠。
她未出声,只听着屋内那支笔,一点点落在纸上,像是刻在天命上。片刻后,林峰停笔,低声道:“你来得早。”
秦苏缓缓推门,未进屋,只靠着门框:“不早。你昨夜一整夜都没动。”
林峰没回头,只淡淡道:“不动,是怕忘了。那天……她死前,我也在书案前。”
秦苏神色一黯,却终是开口:“林山已死,林家清了。你现在,还要藏吗?”
林峰放下笔,终于转头,看着她。眼中没有愧,也没有得意,只有一种快要散尽的静意。
“我若说,我不藏了,你会信?”
秦苏顿了顿,低声道:“信。因为你早就不是林家的人了。”
林峰轻轻点头,手中将那封档案折起,放进灰布书匣中,收进袖口。“那便由你——替我封存。”
“日后若有朝臣问起此案,你可说:沈策审毕。”
秦苏盯着他,眼神复杂:“那林峰呢?”
林峰起身,负手望向远处天光渐亮的朝阁,一字一顿:“他早死了。”
三日后,朝堂重启。百官齐聚,金銮未开,女帝未言。
而站在殿下的是一位素袍青年,神情淡静,手中托卷,无名无姓。他未抬头,只低声读着:
“林山死,其罪,十桩十三案。其过,不止私兵、换魂、操兵谋逆。”
“更有一罪——谋害忠臣,斩断功脉,冤狱十六,流放三十二。今特启密卷第三十七档,平反——柳青辞。”
此言一出,朝堂震动。百官中,兵部旧属无人敢言。
而柳青辞的名,在朝中早已成了一个禁字,十六年前,她因“私调军阵、勾通外敌”之罪,被流放边州,死讯数传,无人敢言冤。
直到今日。殿前,一身铠甲的女子缓缓走出,鬓发半白,身姿未倒,正是——柳青辞。
她站在朝前,未言。
林峰望着她,朝她一礼,嗓音压低:“卷宗所载,已清。冤案已昭。柳大人,从今日起,官复原职,功补三等,赦前籍、除前谴,赏京宅一处,户口复京。”
“你若愿回,便为朝官。你若不愿——便为功臣,自在去留。”
柳青辞轻轻抬头,目中含泪,缓缓开口:“老娘不回了。这朝堂,该有更干净的人坐。”
殿中静默。
而自此之后,柳青辞之案,被立为“昭雪卷首”,列入京史,成为西京三十年中,唯一被朝廷全议认错之案。
同日夜。西京坊间,有人私传一句话:“从今日起,大理寺少卿沈策,不再只是审官。”
“他是——执笔者。判命者。”
无人知晓,“沈策”是林峰。
但从那日之后,凡与林家余孽相关之案,只要一落沈策手中,从无冤情,从无漏网。
连刑部都称之:“他判的,不是人,是鬼。”
坊间私传:“沈策出手,无须刀。”
皇城之巅,朝钟未响,禁卫已列。
清幽殿内,帘未卷,香不重,唯有女帝一人,负手立于丹陛前,素裘拖地,眉心未展。
林峰缓步而入,一身素袍未换,袖口残血已干,却仍未更衣。他未行大礼,只是抱拳一礼,神情冷静如旧。“臣,大理寺少卿沈策,奉诏而来。”
夜千雪未回头,语气极轻:“你昨夜未眠。”
林峰答:“是。”
她忽而转身,盯着他,目光锋利如剑:“你可知,你今早入殿,不是来领赏。”
林峰垂目:“臣知。林家十三案,虽审结,但余脉未尽。清宫之后,必有再乱。”
“夜图三路,仍须人牵魂镇局。”
夜千雪看着他,忽而轻声一笑:“你说得对。”
“所以——”
她一挥袖,太监呈盘而出。
青金雕纹之盒,虎首为钮,封蜡三重,隐有灵光流转。林峰一怔。那是青金虎符。
御前缉密令之本符,三十年未启,用者位同执剑将军。
历朝仅三人持有,皆为帝王亲信,掌密捕之权,缉暗中之毒,断朝外之胆。
夜千雪淡声:“朕今封你——为大理寺少监,兼御前缉密使。赐青金虎符,可调京内五百密捕,二十夜图死士,限三日之事——不入册,不问责。”
“同时,凡朝中三司之案,若涉魂阵、林家旧系,可绕部申请,直交你判。”
林峰神色不变,却低头行礼。“臣,沈策,谨受命。”
女帝看着他,忽而道:“你不惊?”
林峰答:“臣早知,终有一日。你知你如今站的位置,已经不只是‘审案’了。”
林峰抬头,目光极静。“臣知。臣也知,从今往后——所站之地,若有一步不稳,便是千人唾、万人斩。”
夜千雪神情微凝,轻轻道:“你既知,那朕再给你一样东西。”她转身取出一道密旨,未封,只卷成一卷。
“此为朕手诏,可召兵部、刑部、御史台三堂联审。若有一日,你要审的,是三堂中人——此诏为你护身。”
林峰接过,不言。夜千雪缓步下阶,至他身前。两人只隔一步。
她轻声道:“沈策,是你今之名。但朕知你是谁。那一夜你回西京时,是我亲签放行。”
“你是林峰,是我亲挑之人,也是——我替她留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