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原属太傅内院,后为夜千雪独居之所,远离朝阁,帘后无声,宫人极少,三重密封。
外头值守的影卫见了,躬身低头,一语不发,悄然掀开朱纱。
林峰踏入殿中。
香烟未散,烛火初点,帘后琴音幽幽。
夜千雪未着朝袍,只穿素白缎衣,独坐玉几之后,捧书而读。
她没抬头,只淡淡道:“你来了。”
林峰行礼,躬身而跪,取出那张血图,“咚”的一声铺在案前。
“杜衍死了。”
“血信带来此图。”
“图上之名……是御林司。”
夜千雪终于抬头,目光落在那三个字上,神色却未动。
片刻,她淡声问:“你确认?”
林峰道:“属下亲查西郊黑坊线,北州五百流民,至今无一回踪。”
“杜衍入坊三日,未归。”
“今晨图到,图中勾魂线接于内城密署,而那三字,属北荒秘咒灵书中——‘魂祭通牒’所记,其意为:供祭之源。”
“若不是故意误导。”
“那便是……御林司内,有人正借其权,勾连北荒,供魂为引。”
夜千雪缓缓闭眼,静了一息,随即低声道:
“这事……若查下去,后果你知。”
林峰点头。
“知。”
“但我还是要查。”
“若御林司真被渗透,哪怕只是外围一支耳目,若不拔除……陛下您寝宫之中,也难保清明。”
夜千雪手指摩挲图边,轻声:
“你知道御林司谁主事吗?”
“知。”林峰眼中寒光微闪,“秦如霜。”
夜千雪:“她是秦苏的姑母,亦是皇族正亲。”
“陛下信她吗?”林峰问。
夜千雪沉默。
良久,轻声一笑:“信。”
“但信,不等于信得过全部御林司。”
她忽地抬眸看向林峰,眼神如锋:“你想怎么做?”
林峰低声答:“御林司有三司五堂,我不动主司。”
“只借旨意,查一线耳目。”
“查出鬼,我不动秦家人。”
“但若是林家……我一个不留。”
夜千雪望着他,忽而微微一笑。
林峰没回话,只拱手道:“陛下——请旨。”
夜千雪不语,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通体温润,为御林司“副监之权”,只用于内部调令三堂耳目,外人无权得之。
她随手扔出,林峰接在掌中。
“你看着办。”她淡淡道。
“人,只要是鬼,就给我揪出来。”
“不是鬼的,你一个别碰。”
“朕不容错杀。”
林峰抱拳:“喏。”
他转身离开,步声极轻。
夜千雪却忽然道了一句:“林峰。”
他脚步顿住,回首:“陛下?”
夜千雪望着那血图残迹,语气忽然极轻:
“你如今身在局中。”
“记住——你不是来复仇的。”
“你是……我手中的刀。”
“刀,只管杀人,不问前因后果。”
林峰点头,神色不变:
“若刀断,我自己磨。”
“若血腥,我自己擦。”
说完,一拂衣袍,踏出殿门。
夜色中,他的背影极冷。
隔日,朝阳未升,寒露未退,宣政殿内却早已灯火通明。
今日非大朝会,却是小朝堂。文武七品以上得入,算不得盛典,却因昨夜一纸密折,早早将整个朝堂烧出了火气。
御案上,玉龙未暖,香炉冷灰,夜千雪一身朝袍已立阶前。
她未语,眸光淡扫百官。
左列文官衣冠整齐,眼神各异;右列武将铠甲未卸,寒气透骨。
林峰站在最末,青袍无纹,腰佩银章,大理寺少卿之位,按规本不该今日上奏。但今日——他带了旨意。
他迈步而出,步声不重,却清晰传遍殿中。
“启禀陛下。”
“昨夜属下查得一封密信,牵涉御林司中三堂官吏。”
“涉事者私通北坊,转运流民,倒卖军械,内通术士,其信据属实,附图一页,已入宫案。”
林峰说得平静,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砍在所有人心口。
全殿哗然!
“御林司?”
“御林司是内卫重署,怎么可能牵扯北坊!”
“沈大人……你可知这罪名打出去,是能杀头的!”
几名老臣低声斥责,声音不大,却带着惊疑。
秦如霜未至,秦家人今日并不在列。
但立于右列、身披紫金文甲的林昊,却猛地睁眼,脸色陡变。
林昊,刑部副使,当朝次相。也是——林峰的亲父。
林峰没去看他,只继续低声:
“信由杜衍所报,前日死于黑坊。”
“血信带回‘天眼图’,其阵法与北荒魂师所用一致,图心之地,标记者为:御林司。”
“其下人名五十七,隶属‘影堂’。”
“请陛下御准,大理寺查案,入司一堂。”
这一刻,整个朝堂,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望向了阶上那个面容冷峻的青年——沈策。
半刻后,林昊终是沉不住,猛然上前一步,拂袖而怒:
“放肆!”
“御林司是陛下亲军,你一个大理寺少卿,凭什么直接奏请搜查?”
“杜衍已死,他图是真是假,你又凭什么断言?”
“若是误杀亲军,扰乱皇宫机要,谁来担责?你?”
林峰转眸,第一次正眼看向林昊。
那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淡,仿佛望着一块石,一道旧伤,一柄锈剑。
他道:“若是假的,我担责。”
“若是真的呢?”
林昊眼角抽了抽,语气更冷:“你小小一寺卿,就敢怀疑皇城护卫?谁给你的胆子?”
“是兵权在手的靖王不敢做的事,你却要挑?”
林峰忽而轻笑一声。
“沈某虽不及靖王,也没兵权,”
“但若贼人就在脚边,我总不能当作没看见。”
“属下受命查案,不敢负陛下所托。”
“若是御林司真清白,我自然低头谢罪。”
“若不是……”他语气顿了顿,寒意更浓,“那属下,就要把这窝鬼,从宫门口,一路挖进内城。”
“一个都不留。”
话音落,左列数名御史低头咳嗽,右列武将眉头俱皱,没人敢出声。
话音刚落,整个宣政殿一时间鸦雀无声。
林峰立于堂中,神情不动,青袍随风微扬,似寒雪中立刀。
文官不语,武将不言,唯有朝堂一角的钟磬声在这寂静里敲响,像是无声判决落下。
夜千雪坐在御座之上,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摩挲着玉案边角,良久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