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能回答的只有桂氏了。
不过,她既然如此肯定,就像宋婉清之前猜想的一样,这其中一定有内情。
至于是什么,就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知道的了。
得到了叛军被剿灭的消息,众人心里都很轻松。
那些被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与希望,终于鼓足了勇气破土而出,风一吹,蔓延至整个心间。
熟悉的锣声响起。
队伍再次启程,与以往不同的是,最前方不再是鹭远镖局的镖师,而是崔家车队,崔天尧与桂氏、崔沛等人同乘一辆马车,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分别了十一年,他们与崔袁志之间有太多没有焦急的时刻,缺席了对方的一段人生。
所以,桂氏与崔沛,迫不及待的想要补上这一份亏空。
他们需要从崔天尧口中,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一点一点拼凑出来崔袁志如今的模样。
但越是听下去,他们的心情反而越沉重,如今的崔袁志,已经与他们记忆中的他大相径庭了。
有些行为,那是当初的他绝对不会做的,可现在……
在崔天尧提到曾有人被崔袁志活生生逼死,还是老弱妇孺,崔沛下意识的道:“不可能,我大哥不可能会这样做。”
当时大哥被卖掉的时候,他才四岁,他对大哥的记忆不多,但从那些零碎的片段里,大哥就像是他黑暗生活中的一束光,他会保护他,会为他受罚,这样一个顶顶好的人,怎么会将人活活逼死。
不是说好的,不要欺负弱小吗?
崔天尧被他吼的愣了一下,一脸奇怪。
“这是义父的荣誉,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这算什么荣誉?”崔沛闷闷的道。
“当然是不费一兵一卒,光凭一张嘴,就完成了皇帝下派的任务”,崔天尧一脸骄傲,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你难道是可怜这妇孺?”
“我……”
崔天尧摆手打断他,“到底是个孩子,这是皇帝的命令,别说这些人有罪,就算这些人无罪,但皇帝要他们死,他们也只能死,否则,违抗圣旨,死的就是义父,明白了吗?”
“好心提醒你们一句,这里是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义父,企图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挑出他的错,扳倒他,杀了他!你们入了京,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有半分疏漏,尤其是像刚才那样的事,绝对不可再发生。”
“否则,我会替义父杀了你们!”
“明白了吗?”
崔天尧笑眯眯的,但说出的话,却冷的让人心底发凉。
崔沛脑子乱糟糟的,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人很崇拜大哥。
大哥能派他来接,一定也是信任他的。
皇命不可违,他也知道。
脱口而出那句话,掺杂的情绪很复杂,复杂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他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很惶恐。
惶恐终于相见,但面对面却不相识了,又或者,客套了,生疏了。
他不想这样。
崔沛痛苦的低下了头,半晌,才低喃出声,“我不是小孩子。”
“你这个头,最多不超过十一岁……”崔天尧奇怪,“不对啊……这样的话,年纪对不上……”
“我十五岁了”,崔沛更沮丧了,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我个子是不高,但我嫂嫂说了,有的人先长个子,有的人后长个子,迟早有一天,我会长高的。”
崔天尧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十五岁,有的人都娶妻生子了,但眼前这崔沛,却完全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
就是说十一岁,那都嫌多。
他见过个子长得慢的,但这么慢的,还是第一次见。
他心里这么想,但面上却不显露分毫,笑着点头道:“婶婶说的是,我听说啊,男孩子晚长个子,这个子才会长得高呢。”
“真的吗?”崔沛忍不住问道。
“当然,婶婶,我说的是不是?”
崔天尧似笑非笑的看向桂氏。
崔沛同样扭头看她,一脸期待。
桂氏笑了一下,“是有这个说法。”
崔沛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
一直以来,他都十分不愿意在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年纪。
因为只要说了,对方就会向自己投来或惊讶,或怜悯的神情……就好像……就好像他与别人不同一样……
他很讨厌。
现在他是矮了点,但总有一天他会长高的,他会比金子坤、比镖师们还要高!他不会再需要别人的庇护,强大到自己就可以保护自己!
这样想着,他竟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殊不知,这笑,落在桂氏眼中,宛若一根刺。
她当然知道崔沛的身高不正常,一开始发现崔沛比同龄人矮,她以为是营养跟不上,所以她将自己每天的饭留给他半碗,还会冒着被打罚的风险偷鸡蛋,拿给他吃。
东西是吃完了,但崔沛的个子却一点没见长,反而是越发圆润了。
她丈夫发现人胖了,便猜到了鸡蛋是被崔沛吃了,盛怒之下就要打人。
她连忙承认是自己偷给他吃的,因为个子是村里最矮的,她经常看见崔沛一个人偷偷哭,她心疼的厉害。
换来的,便是被打的七天都没下的了床,失了半条命去。
这之后,崔沛死活也不要她给的食物了,他的个子也依旧没太大的变化。
直到有一天,村里有一户人家,请城里的大夫来看病,她趁机将自己攒了许久的银子悄悄塞给了大夫,请他帮忙看看崔沛。
大夫看了一眼崔沛,便说是天生的,无人可治。
她这才知道,原来崔沛个子矮,并不是因为吃食,而是一种病,一种不会要人死,但却会让人失去尊严的病。
真相,她不敢,也不忍心告诉崔沛。
所以只好日复一日,用谎言骗着他。
谎言说多了,再想说真话的时候,话在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万一呢,万一是误诊呢?
等到了京城,大哥一定会寻找最好的大夫,一定会有办法的。
崔天尧看着她不断变换的表情,眼眸沉了沉,他正要说什么,车外却传来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