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乱箭穿心
茶楼二楼。
站在窗边举起弓箭的连雍,看到这一幕,眸光微眯。
指尖卸了几分力道,对一旁的沈逸风幽幽道。
“怪不得这红拂不肯**,原来京里还有她的情郎在。”
“这情郎也是个蠢货,这时候跑上去,挨了刀子又如何,还不是得跟着她一块死?”
“红拂是我的人,我自盼着她能活着完成任务,也不愿她遭此凌迟之刑。”
“今日冒险这一箭射出去,送她一场了断吧。”
连雍复又拉紧弓弦,瞄准那女囚喉管的位置,正要松手,身后传来沈逸风颤抖的声音。
“等等!”
沈逸风几步跨过来,顺着连雍的视线,死死盯着那闯上刑台的男子。
他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仔仔细细地分辨。
没有错。
面色,一点点苍白下来。
嘴唇,微微发抖。
“是他。”
一旁的连雍不解,“你认识他?”
沈逸风声音沙哑,眼底是从不曾有过的惶恐和惊惧。
“他,叫李渊。”
“与棠儿相识。”
“对棠儿……”
情根深种。
男人最了解男人,当初在云府见到李渊时,只一面,他便发现了李渊对棠儿的感情。
比他想象的要炽 热的多。
可棠儿刚与长春侯府的林三爷决裂,又被凌烨死死缠着,他与棠儿之间亦生了嫌隙,临近年关,他不希望棠儿再牵扯进旁的感情里。
他希望棠儿能清净一段时间,能从这些情爱中抽身,不要再受什么伤害了。
什么男欢女爱婚情嫁娶,都等过了这年关再说。
所以,他当场替棠儿认下了李夫人这个义母。
甚至还约定着元日之后,带棠儿去李府正式认亲。
那日李渊的失魂落魄,他都看在眼里。
一个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书生,短短几日,绝不可能移情别恋到这种地步,更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冒着得罪摄政王的风险,冲到那刑台上,用身体挡住刀锋,只为救身下女子的性命。
一个疯狂的、不可思议的念头,在沈逸风的脑海中浮现。
他不仅唇上失色,清隽的面容也变得煞白无比。
不可能是棠儿。
凌烨这个疯子,怎么可能把棠儿拉到刑场之上,当着百姓的面,剥了棠儿的衣服,要对她凌迟处刑!
但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感,却越来越强烈。
棠儿,一夜未归。
凌烨,闭门不见。
“连兄。”
沈逸风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狂跳的心脏,“给我几个人,我要去——”
咻——
一只羽箭,破空而去,朝那女囚的脖颈处飞去。
沈逸风面色大变,语气失控,几近崩溃,“你为什么要放箭!”
连雍一脸无辜地看着沈逸风,卸了手指上的力道,将那搭在弓上的箭矢抽下来,递给沈逸风,解释道,“我没有放箭……”
他眸光微凝,指了指楼上。
“好像……是上面放的箭。”
……
茶楼三楼。
凌璟渊看着飞离而出的箭矢,像卸下了心头的一块巨石一样,收了弓箭,凤眸眯起。
“郡主所言不差,朕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处理叛贼之事,自然不能全交到摄政王手中,否则,要朕这个皇帝有何用?”
“杀了此贼,给她一个痛快,也算是朕的态度了。”
林婉如看着那飞离而出的箭矢,听着这话,心头狂喜,恨不得拍手畅快大叫。
好好好。
膈应她几个月的**人,终于要死了,也算了却她心头之患。
沈棠这个**人,终于遭到了她的报应。
若非场景不对,她真想冲到刑台之上,好好问问这**人,她不是仗着凌烨对她的喜欢在京城为所欲为吗?如今被凌烨一刀刀剐肉可还痛快?
她不是千方百计得了陛下的青眼,让陛下对她又是赏赐又是隆恩吗?如今被帝王一箭锁喉,可还痛快?
哈哈哈……
这样的死法,倒是便宜这个**人了。
毕竟天下女子那么多,有幸死在云朝最尊贵的两个男人手中……祖坟冒青烟了吧?
太便宜她了。
林婉如强压住心里头的畅快之意,想了想,又从旁边抓过一把弓箭,准备递给凌璟渊。
“陛下,您的箭矢虽然能一箭锁喉,但这囚犯是逆贼同党,说不定有些旁门左道在身,万一避开了没死成,反倒不美。”
“不如多射几只箭吧。”
林婉如眼眸眯起,掩藏住那汹涌的恶意。
最好,将云氏这小**人万箭穿心,让她尝一尝跟她作对的下场。
这样人品败坏水性杨花的女子,就该让她痛苦至极的死去。
凌璟渊听到林婉如这略尖利的嗓音,眉头微皱,看了林婉如一眼。
心底叹了一声。
仙女姐姐从前总是教他,要他学习历代先贤,以仁德治天下。
如今,怎变得这般极端了?
大概……是她太痛恨这些威胁江山社稷的逆贼了吧。
压下心头那抹怪异,凌璟渊正要接过那几只箭矢时,箭矢上的尾羽,挂住了姜叙白腰上香囊。
凌璟渊拽了两下,那装着平安符的香囊,顺着那弓箭,不小心滑到了他的掌心。
这是个意外。
他初时并未在意,将香囊取下来准备递给姜叙白。
可香囊捏在指尖时,上面那特殊的阵脚和香囊外圈的花纹,让他的手指僵住。
瞳孔微缩,眼底滑过一抹不可置信之色。
这香囊的角落,用黑线绣了一只小鱼,鱼儿长了角,蜷缩在一团云朵之中。
这个图案……
凌璟渊手指用力,几乎要将香囊给撕破。
这个图案分明是他跟娘亲一起画的!
前世,天气转凉的时候,他的咳疾就会变得严重,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娘也不睡,娘一边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一边熬夜在煤油灯下绣着帕子香囊,拿去换些零用的铜板,好对付明天的吃食。
有一回他心血来潮,也要帮着绣花,便拿着针线,在黑布上绣了一只小鱼。
娘捧着他的脸夸他,说她的渊儿便如同这锦鲤一般,总有一日,会鲤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
后头,又觉得一只小鱼太过孤单,娘便在小鱼身后绣了一朵云彩。
说生生世世,都要在他身后,默默守护着他。
卖到官窑吧
自那以后,娘再绣帕子时,帕子的角落都会绣上这么一个标记来。
这是他们母子心照不宣的秘密。
有时候在王府后院,他跪在地上,给那些奴仆让路让他们先行时,看到他们鞋袜上的标记,常常会想,你们有什么可高傲的。
还不是穿着娘做的鞋子?
那些人一言不合想要发泄的时候,用娘做的鞋子踹他的时候,看着那被云朵包围的小鱼,他也觉得没那么疼了。
……
稚子时,并不懂大人的喜悲。
重生为帝后,他读了许多书学了许多东西后,再回看前世,方明白娘带着他挣扎着在王府后院活下来,是怎样难如登天的事。
“这香囊你从哪里来的。”
帝王手中的弓都拿不住了,锒铛坠地。
他直直地看着姜叙白,话中带着哽咽:“谁给你的?那人此时在何处?”
姜叙白注意到一直挂在腰间的香囊落到凌璟渊手中,眼底闪过一抹柔 软。
他此次去赈灾,并非一帆风顺。
中间也曾途遇小范围的雪崩,陷入绝境,奄奄一息时,是这香囊里的一味雄黄一味朱砂,让他得以清醒,撑到了后头援兵的到来。
她赠他的平安符,果真救了他一命。
活下来后,他便日日携带在身,即便穿着铠甲,也要绑在铠甲外头的铜片上。
“陛下还记得吗?”
姜叙白解释道,“那次,云氏的兄长因为科举舞弊之案,被您和沁柔郡主带到宫里接受盘问,当时摄政王也在场,九死一生,差点殒命。”
“京郊雪灾的消息刚传来,末将要回宫复命时,碰上了在皇城门口求助无门的云姑娘。”
“末将便带着她入宫觐见。”
“为表谢意,她便送了这枚护身符,盼此程一路平安。”
“如今平安归来了,也算没辜负她的嘱托。”
想到那站在宫廊殿宇前,对他莹然一笑的女子,姜叙白的声音愈发温柔。
“陛下,末将与云姑**婚事……”
姜叙白话说到一半,便看见凌璟渊红了眼眶。
双眸怔然地看着他,眼底血丝弥漫,像在压抑着什么一样。
几步冲过来,抓着他臂上冰冷的铠甲,任那铠甲上的鳞片,扎破他这双自重生以来,便没提过重物的手。
“这是沈棠的?”
“你说这是沈棠的?!”
刚开始是质问,后来已变得声嘶力竭。
“这香囊……是沈棠给你的?!”
姜叙白不明白凌璟渊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错愕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复又问道。
“陛下,可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
怎么会没有问题!
他记得那日的光景,他甚至想起来在贡院门口,他一声令下,侍卫们高举着板子,狠狠砸在她身上的那一幕。
那时他想,他要做个清正的国君,绝不能姑息这种偷奸耍滑之辈。
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狠厉与残忍,竟然用在了……用在了娘身上。
踉跄两步,凌璟渊眼底一派惨然。
他真的没想到是她啊!
怎么是她……
是啊。怎么不可能是她?
既然他可以重生,娘亲凭什么不能重生?
他重生而来,虽然没了那个无怨无悔爱他的人,可他却一直盼着娘亲能长命百岁。
那个世界,娘没了他的拖累,应该可以离开王府吧?
可以寻一良人,轻松平静的过完后半生吧?
可他怎么忘了……娘那么疼他,那么爱他,将他视若生命,剩下最后一口饭也要求着他吃了的娘亲……他既死了,她又怎会独活!
“沈棠在哪儿?”
“她在哪儿?!”
凌璟渊快要疯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生生挖出一个大洞来,十来岁不谙世事的少年,头一次明白人间的世事无常,明白心痛的感觉。
“朕要去找她!”
凌璟渊不顾一切地要冲出去。
一旁的林婉如,看到这一幕,神色巨变。
眼角狂跳,胸腔蔓延着滔天的不安。
总觉得要大难临头一般。
不,她不信这些莫须有的预感。
她只信自己的本事。
强令自己镇定下来,林婉如抓着那一把箭矢,挡在凌烨的身前,声音,因紧张而颤抖。
“陛下,摄政王下了令,将您囚禁在乾清宫,婉如能带您出宫,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您莫要忘了此行出宫的目的。”
“那女囚若没有死,您反而暴漏了您的位置,待被摄政王追查到您的踪迹,摄政王震怒之下,对您的囚禁只怕不仅是三个月了,他肯定会……”
凌璟渊此刻哪里有心情跟她废话?
抬脚,毫不留情地踹在林婉如的胸口——
“滚啊!”
他现在只想找到娘亲。
别说是三个月五个月了,就是被凌烨那王八羔子关上三年五年,他都要找人!
哗啦——
背后一阵冷风刮来,将那半开的宝葫状窗扇彻底吹开。
街上纷纷嚷嚷的议论声传来,越来越嘈杂。
“怎么回事?王爷怎么跪下了?”
“王爷在干什么?有人要用箭了断这女贼,不是好事吗?他为何要给这女贼挡箭!”
“你知道个屁,王爷是要凌迟,这么一箭过去要了女贼的命,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可,可也不至于自己挡着……”
……
被一脚踹到窗台下的林婉如,还来不及咽下喉头的血腥,便听到了这纷纷的议论声。
面色骤变,苍白着脸站起来,急急地朝刑台上看去,正好看到后背中了一箭的凌烨,扯掉了那蒙在女子面上的黑布。
一张挂满鲜血的脸,暴在日光下。
两行血泪,凝固在她的眼角。
女子毓秀澄净的五官,与那斑驳的血痕,在阳光下,交织成一种奇异的肃杀的美。
刑台下的百姓,顿时唏嘘声四起。
“想不到这女贼生的如此貌美,怪不得咱们王爷会为她挡箭。”
“呸!祸国殃民的玩意,长得漂亮又如何,**了到床上不都一个样?”
“你们说,她这脱也脱了,死也没死成,不如就别杀了,扔到官窑里头让她接客吧,也算是赎罪,我出十两银子一晚,不能再多了。”
“滚吧,十两银子你当官窑做慈善呢?我比你大方,我出二十两!”
男人们之间的交谈,直白又肮脏,比了会儿价后,彼此对视,嘿嘿一笑,眼底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
轰。
林婉如扶着窗柩,眼前发黑,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