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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令窈用手帕垫着手,缓缓拿起桌上的那枚金镯。
凤翎缠枝镯。
本该毁在火场中的镯子,此时却完好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那金镯在烛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内敛而沉重的光泽。
精巧的凤羽纹路缠绕着繁复的枝蔓,每一道刻痕都清晰可见,诉说着匠人的心血与持有者的尊荣。
它曾是太后佩戴在腕间最耀眼的点缀,是她昭示天下、缅怀先帝的情深信物之一。
只是,崔令窈的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讽意。
那仁寿宫库房里堆积如山的先帝遗物、旧日衣冠、笔墨字画,在太后彻底坐稳摄政之位,将权柄牢牢攥于掌心之后,早已被弃如敝履,蒙尘经年,怕是连封条都未曾开启过。
唯独此物,是那无数情深信物中的异类。
它未曾被束之高阁,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紧紧贴附在太后的腕间,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须臾不曾离身。
这份执着,早已超越了彰显情深的范畴。
“是,火势滔天,九死一生之际,她念念不忘的竟是此物。甚至,事后还不顾身份,想要亲回火场寻回。最后,是在婢女的劝阻下,急令祝统领带人重返已成焦土的仁寿宫废墟仔细翻找。呵……”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寻回的,不过是一团在烈焰中扭曲变形、面目全非的金疙瘩罢了,哪里还辨得出半分昔日的模样?
更有意思的是,太后见到那团金疙瘩后,竟失态地连连追问祝统领,除了这个,当真没找到别的?可曾见过……话至一半,她才猛地惊觉自己泄露了太多,生生将后半截咽了回去,匆匆将人打发走了。”
裴玠看着崔令窈手中的那枚镯子,也是有些疑惑,这镯子中到底有什么秘密,让太后如此看重。
此次走水,这枚镯子的发现完全算是意外之喜了,若是能从中探查出什么,想来对于接下来控制太后这件事也极有裨益。
“日日贴身相随,连生死关头都能第一时间想起。火海逃生后,不惜冒着暴露弱点的风险,也要派人冒险在废墟中搜寻……若说这里面藏的是她自己的秘密,似乎有些说不通。
秘密这东西,握在手里便是把双刃剑,最稳妥的法子,从来都是让它彻底化为灰烬,永无见光之日。
如此看来,倒更像是太后在乎却未曾得到的什么东西。所以要留在身边,破解谜团。亦或者,这东西本身就是谜团的钥匙,她要等着在关键时刻,用这把钥匙去打开那个旁人留下的秘密。”
自从和裴玠发生了互换这种离奇的事,每个月都要顶着裴玠的身份,去面对朝臣百官和虎视眈眈的太后,崔令窈便淬炼出一种近乎天赋的能力。
她极擅长将自己代入另一个人的身份和立场,以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而如此,也常常能发现那些以常规的外人视角很难发现的东西。
裴玠专注地听着,眼中流露出赞许。
他凝视着那枚在光影下显得愈发华贵夺目的金镯,沉声道。
“瑶儿此言,鞭辟入里。这镯子里头,必有乾坤。”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逡巡着金镯的每一寸纹理。
“凤翎缠枝,看似繁复华美,但细看其结构,尤其是凤首与枝蔓交接处,其嵌合方式似乎过于严密了些,不似寻常宫中的技艺,倒像是为了不让人发现端倪,而特意加固过此处……”
他边说,边自然地靠近了崔令窈,属于他的清冽气息瞬间将她笼罩。两人之间仅隔着一掌的距离,呼吸几乎可闻。
崔令窈感受到他的靠近,心尖微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依言将注意力集中在他所指之处。
她屏息凝神,借着烛光,指腹沿着那异常严密的凤首翎羽末端摸索。
“的确,此处的加固,细看起来已经有些为了稳固而影响着凤首的姿态了,这可不像宫中匠人的手笔。”
崔令窈也十分赞同裴玠的看法。
宫中的首饰,美观大于其使用上的价值。这一点在这镯子上似乎有些被推翻了。
“那问题,大抵也出现在这里。”
裴玠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他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金镯,却虚虚地覆盖在她执着镯子的纤手之上,温热的掌心温度贴着皮肤传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和一种无声的引导。
崔令窈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沉稳的心跳透过相贴的手背传来,这亲密的接触在探寻秘密的紧张时刻,平添了几分暧昧的悸动。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般的机括弹动声,在两人紧贴的手掌之下响起!
两人抬眸对视一眼。
猜对了!
果真有问题。
裴玠覆盖着她的手并未移开,反而下意识地微微收拢,仿佛要安抚崔令窈,也是在安抚他自己。
只见那严丝合缝的凤首,竟缓缓向上弹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内里并非实心,而是一个极其隐秘、仅容一指的狭长暗格!
崔令窈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滞。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从暗格中,拈出了一样东西。
那并非想象中的金玉珠宝,也非写满秘密的纸帛。
那是一枚……骨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