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如何对待家中多出来的两位成员这件事,米哈伊尔暂时还没什么头绪,虽然也有思考过要不要教一教读书写字什么的,但姑且还是相处一阵然后观察一下性格以及感兴趣的东西吧。
再就是有些时候人性这种东西确实很复杂,就像帕纳耶娃他们家里有一位十六岁左右的童仆,这是一位父母双亡的孤儿,他还年幼时帕纳耶娃便收养了他。尽管帕纳耶娃在他身上花了很多功夫,教他读书写字,在他生病的时候照料他。
但这位童仆还是不可救药地变成了一位少爷,有时他延迟开饭,只因为他一定要把头发卷好才肯在餐桌旁边露面;如果洗衣女工没有浆好他的衬衣,他就骂她;他也不愿意洗刀叉,因为他认为那会把他的手弄得粗糙难看。以至于去帕纳耶夫家做客的一位先生给他起了一个“男爵”的外号。
而到了后来形势比较严峻的时期,便有人吓唬他,责令他将帕纳耶夫家每天发生的事情一一汇报上来,而他在恐惧之下也真就这么干了。
总之既然米哈伊尔在这个时代干的事情不怎么**正确,那肯定还是要长个心眼,在这样一个几乎可以仅凭怀疑就可以逮捕乃至流放一个人的时代,一旦重拳砸下,基本上也是人人自危,生怕受到一点牵连导致自己也锒铛入狱。
毕竟就西伯利亚那鬼地方,死了才是常态,活下来的都是服役时间短亦或者身体和运气特别好的人。
在这方面文学界其实也是如此,真正的硬骨头只能说算少数,就像米哈伊尔他们如今这个圈子里的一位叫包特金的先生,跟别林斯基、帕纳耶夫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但等到后面老陀的案件事发后,他忽然以为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定会连累他,以为人家可能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件中找到一两年前包特金写给他的一张便条,于是咬牙切齿地说:
“不把熟人写来的便条销毁是阴险的、卑鄙的。你随便拿自己去冒多大的险都行,可是决不要把旁人牵连到你的案子里。”
同时他也害怕留在莫斯科,因为有一次当许多青年在一个人家里聚会的时候,他偏巧对一八四八年的巴黎革命表示过欢迎,从而在别人心目中成了民主主义者。
“我现在真怕这些毛孩子,”他说,“他们一落网就会连累你!”
而与此同时,随着时局的不断变化,别林斯基他们的朋友龙吉诺夫,一位文学史学家和图书学家,这位从前的老好人、懒汉、经常说俏皮话挖苦申查官,但后来却成为极端的反动分子,穷凶极恶地压制出版界,屡次下令焚烧拉吉舍夫等人的著作。
当时代汹涌向前时,有人选择绝不让步和后退,也就总有人选择退缩乃至成为帮凶。
好在是米哈伊尔对于有些人的品性也有一个大致的判断,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算是比较拎得清。
而说回米哈伊尔家里新来的厨娘和帮佣的话,厨娘做的饭味道还算不错,也会根据米哈伊尔的要求去制作一些在俄国非常不常见的菜系,至于说那位充当帮佣的小姑娘,在战战兢兢地待了两天后,发现竟然真的无事发生,任何糟糕的事情都没有,就连要干的活也都相当轻易,干完了甚至都不会累的气喘吁吁。
发现这点后,她多多少少也是安心了一下,不过即便工作不多,但她依旧每天勤勤恳恳地工作,并且不断的自己找活干,以至于将米哈伊尔家的桌子和椅子擦的锃亮。
不过在今天这个寻常的日子,一个由米哈伊尔布置的工作却是让这位小姑娘犯了难。
简单解释起来就是米哈伊尔这位老爷在昨天晚上唉声叹气,自言自语地在那里说些:“我被睡眠所伤,竟如此懈怠。从明日起,早起工作!”之类的话。
而嘀咕完后,他便找上了米拉,嘱咐她道:“明天你一定要尽早喊我,你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喊我,我准备早上起来好好工作。如果敲门我没有回应的话,你就进来把我推醒吧。”
虽然米哈伊尔这么说了,但当今天早上这个小姑娘醒来后,真的敲了许久的门都没有听到回应时,她还是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喊醒米哈伊尔。
就这样在门外犹豫了许久,她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推开门走了进来,而一进门她便看到了睡得十分深沉的米哈伊尔正安稳地躺在床上,即便她现在已经不害怕这位先生,但等真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心脏还是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快步走到米哈伊尔的床边,这位小姑娘加大了音量:“米哈伊尔先生,米哈伊尔先生,该起床工作了.”
“嗯?工作?什么工作?”
到了这个距离,米哈伊尔就算睡得再沉也不可能察觉不到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昨晚睡得不早,但今天他睁开眼的时候却是格外困倦,甚至连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而在迷迷糊糊间,米哈伊尔也是开口问道:“现在几点了?”
“早上四点米哈伊尔先生。”
米哈伊尔:“???”
我可不是别林斯基!
“你怎么不再多睡会儿呢?家里没什么可打扫的,你再去告诉一下厨娘玛利亚,早餐你们想吃的话就自己做一点,我的这份就不用了。”
米哈伊尔在听到四点这个数字后很快就释怀了,但在继续睡之前他还是强撑着把话说完:“九点,不,十一点我还没起的时候再喊我吧。”
说完这番话后,眼见这个小姑娘愣愣地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且朝门外走去后,米哈伊尔翻了个身,把头往被子里面塞了塞,接着便重新睡过去了。
关门前看到这一幕的小姑娘:“?”
虽然这位和蔼可亲的老爷似乎并不会说反话,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就肯定不会挨打,但米拉却是不愿意再回到卧室里睡觉,而是勤勤恳恳地做起了那些并不繁重的家务,并且准备在米哈伊尔快要起来的时候烧上一壶茶。
而虽然米哈伊尔说的是十一点再来喊他,但他终究还是一个想要工作的人,于是在十点半的时候,米哈伊尔便打着哈欠从自己的卧室里走了出来,一出来便是亮堂的不像话的客厅,米哈伊尔这两天已经逐渐开始熟悉这样的场景。
一见他出来,那个原本还在做什么事情的小姑娘便匆匆忙忙跑了过来,询问他有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她做的。
“没有,你快找个地方歇着吧。”
虽然米哈伊尔这么说了,但当他洗漱完毕后,这个小姑娘还是早早地为他倒了一杯茶水并为他端了过来。
尽管良心上有点过不去,但米哈伊尔还是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无奈地将这杯茶给接了过来,接着便真的准备去工作了。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过去的经历的影响,这个小姑娘干起活来相当卖力,可能等时间长了会好一点,亦或者是米哈伊尔交给她一些类似于识字读书以及学一学别的技术的工作,兴许会更加有益一点。
至于是什么样的经历,只能说是农奴们常常会遇到的那种事情。
就像老陀跟米哈伊尔讲述的他来上大学的途中,在一家驿站看到的那样:一位身着全套**,头戴迎风招展的白黄绿花翎三角帽的官家信使风风火火地停车。这位信使面色通红、身强力壮,他停下马车,直冲驿站,灌下一杯伏特加后,便重新跃上他的三套车。
没过多会儿,他就站起身来,毫无缘由地用拳头打他的马夫,一位年轻农奴的后脖颈。马儿在马夫疯狂的鞭打下飞奔,信使无情的拳头机械地上下挥舞,马夫的鞭子也相应地**,三套车就在这样的节奏中,绝尘而去。
而且陀思妥耶夫斯基猜想,马夫回到自己的村子后,一定会打他的妻子,一雪前耻。“这病态的画面,”他说,“让我终生难忘。”
这也让他在1876年《罪与罚》的笔记中草草记下了这样的话:“我人生中最早经受的欺侮,那匹马,那个信使。”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经历,他才会在如今这一时期有着比较明显的激进主义倾向,尤其在反对农奴制这一块。
值得一提的是,在《罪与罚》中,,主人翁在犯罪前便梦到儿时亲眼目睹的悲剧:一匹不堪重负的小母马被主人无辜打死,小拉斯科利尼科夫从人群冲进去,抱住死去的马脸,吻它,吻它的眼睛、嘴唇……
而在更后面的时间,尼采同样也是在抱着一匹被鞭打的马痛哭后不久,被诊断出了严重的精神疾病。
抛开这点微妙的联系暂且不谈,米哈伊尔在真正清醒后,倒是也认认真真地开始了工作,除了答应别人的文章以外,米哈伊尔也确实在为重新回归学校继续学业做准备。
杂志的事业目前已经步入正轨,需要米哈伊尔去做的事情本来就不多,再加上其它事情也没什么压力,米哈伊尔想了想别林斯基的那番话,还是将重新继续学业的申请递了上去,那么接下来可能就是挑上一个好日子回到学校把剩下的那点学业读完。
而当米哈伊尔开始工作的时候,在另一个地方,《祖国纪事》的老板克拉耶夫斯基却是早就已经开始工作了,最近这段时间,由于《现代人》的出现,他们受到的冲击无疑是最大的,毕竟一下子就走掉了好几位比较重要的人物,对于杂志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好在是有多年来的口碑积累,再加上反对别林斯基他们那些人的文学倾向的作家和读者并不在少数,于是《祖国纪事》的局面多多少少还是稳定了下来。
不过即便如此,已经损失掉的那些订户和销量简直让克拉耶夫斯基的心都在滴血,而如何搞垮《现代人》也成了他最近一直在想的一个话题。
挖墙脚就是他最近正在采取的手段,但是《现代人》开出的稿费可谓是出奇的高,而由于那个米哈伊尔的存在,越来越多的新人作家其实更倾向于投给《现代人》。
而在挖墙脚的同时,克拉耶夫斯基也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不将那位米哈伊尔打倒是不行的,他一个人就能撑起杂志小半的销量,就更别说他的影响力所造成的恶劣影响了。
因此克拉耶夫斯基其实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米哈伊尔的消息,就等着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将米哈伊尔打倒在地。
而因为文学界的圈子并不大,很多消息其实不难打听到,再加上确实有那么一些人爱搬嘴弄舌,于是有些消息自然而然地便传了出去。
而就在今天,当克拉耶夫斯基还在为有些事情感到头疼和烦恼时,他的一位消息灵通但喜欢添油加醋的朋友突然就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刚进门便兴冲冲地说道:“克拉耶夫斯基,我刚刚打听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我觉得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是什么事情呢?”
克拉耶夫斯基还在为杂志的未来感到忧虑,在听到这番话的第一时间也并无多少兴趣,只是随口回应了那么一句。
只不过对方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克拉耶夫斯基一下子如临大敌,顿时就十分认真地听了起来:
“是关于《现代人》的老板那位米哈伊尔的!我听人说,他最近有一个大动作,将会深刻影响到某些事情!”
哦?他又写出了什么天才的文章吗?还是说又想出了卑劣的宣传手段?
亦或者是他终于按捺不住他的本性,将要对他的老东家《祖国纪事》,发起令人唾弃的猛烈攻击了吗?
短短一瞬间,许许多多的念头从克拉耶夫斯基的脑中闪过,不等他得出一个结论,他的朋友便终于说出了事情的全貌:“他准备回到大学里面继续读书了!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老老实实地学习一些我们早就懂得的东西!”
克拉耶夫斯基:“???”
我在这里绞尽脑汁他就这么回学校读书了?
早知道这样我就该趁他办杂志之前,就资助他回学校继续他的学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