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米哈伊尔截至目前为止的写作风格,再没有什么人是要比别林斯基更加熟悉的了,并且他也已经写过好几篇文章来进行自己的分析和总结,但在听到“简洁是天才的姊妹”这句话后,别林斯基几乎是马上就意识到了这简单的一句话,其实就能总结他花了很多笔墨来分析的东西。
而这句话理解起来自然也不困难,简而言之就是在创作或者表达思想时,能够以简洁的方式呈现复杂的内容是一种极高的境界。
真正的天才不会用冗长、繁琐的表述来掩盖思想的空洞,而是用简洁的语句精准地传达深刻的内涵,就像优秀的艺术作品往往以简洁的线条勾勒出丰富的意境。
米哈伊尔的那些短篇无疑就体现出了这一点,往往是几千字的内容就写出了其他人要用大量的笔墨且不一定写得好的东西,谁能想到那篇令人印象深刻的《变色龙》仅仅只有两千字呢?
毫无疑问,那些短篇鲜明地体现出了这一原则,不过到了最近的长篇的时候,米哈伊尔的风格又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由简洁趋向了一定意义上的繁琐,但这繁琐并非无意义的书写,而是试图在某些更深的地方挖掘。
当别林斯基思考着这些东西的时候,米哈伊尔也是补充道:“当然,真正优秀的作品是没有定式的,适合自己的往往才是最好的。”
“没有比这更正确的话了米哈伊尔。”
回过神的别林斯基笑着回道:“只不过对于很多文学上的初学者来说,有一个大致的方向会让他们写出来的东西好上很多。我会将这句话放在我们下一期杂志的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的,你还有别的想说的吗?
还有你之前提到过的几篇你想要写的评论文章,我记得一篇是关于我们俄国文学当中的贵族青年形象,你说过这将揭示出一种被人忽视的社会典型。还有一篇我记得是关于诗歌的内容,你似乎是想树立一种新的诗歌风尚。
我认为这件事是可行的,从你最近的诗作中我也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这一点了,所以这件事你也要抓紧啊!诗歌你也要多写一点,我敢打赌,在我们俄国,再没有哪位诗人是在写出了如此稀少的作品的情况下,却还能拥有如此大的名声!除了你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这样你就更不应该停滞不前,要知道,一位天才不肯好好工作也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还有”
听着别林斯基如数家珍的米哈伊尔:“.”
之前吹牛逼的时候好像是一不小心把有些话给说了出去,不过你这记得也太清楚了吧?
“在写了在写了,已经在写了。”
米哈伊尔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唉!我要是有像你一样的天才,我一天恨不得工作二十个小时!哪怕是把手写肿我也心甘情愿!”
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米哈伊尔当然只是笑笑,全当对方在吹牛逼,但是别林斯基说这种话,米哈伊尔感觉他是玩真的
毕竟别林斯基除了工作以外,唯一的爱好就是打点小牌,而因为米哈伊尔的出现,别林斯基现在对打牌的兴趣也淡了不少,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
“上帝啊,你们知道,任何事情一旦你在刚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它的结局,那么过程就注定会变得乏味。每次米哈伊尔光是往那一坐,我就感觉再也没有玩下去的必要了!”
顺带一提,老陀大抵也是因为受到了米哈伊尔的影响,再加上《现代人》杂志那个奖项的奖金的诱惑,年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最近确实沉浸在了写作当中,一门心思想要写出好的作品。
当然,这也跟他继让他成名的《穷人》之后的又一篇遇冷了有关,这给他浇了一盆冷水的同时,也让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为此常常陷入苦闷。
米哈伊尔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倒是还没来得及跟老陀说点什么,另外虽然严格说起来有点倒反天罡,但米哈伊尔还是准备找个时间去宽慰一番老陀,当然,是很正经的宽慰。
而当米哈伊尔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别林斯基却是已经催促道:“在写了的话那什么时候才可以完成呢?如果快的话干脆就发在下一期的《现代人》上!这对我们的杂志是大有益处的”
米哈伊尔:“.”
就这样,在别林斯基的催促下,即便米哈伊尔已经决定在下一期发表一篇短篇,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又承诺了一篇评论文章。
聊着聊着,看上去有些幸灾乐祸的屠格涅夫乐呵呵地跟众人打了一个招呼后,便正式踏上自己的追星之旅了。
而米哈伊尔跟别林斯基他们要聊的话题基本上也已经聊完了,只是到了快分别的时候,别林斯基也稍稍问了问米哈伊尔的学业问题:
“对了米哈伊尔,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来得及问你,你要到大学里继续你未完成的学业吗?虽然从经济上来说,未必有这个必要,但我觉得这对你的未来还有你未来的事业都很有益处。
你知道的,在大学里面,俄国年轻的力量从各个方面各个阶层流到这里来,仿佛流进一个总的蓄水池一样。在大学的教室里他们肃清了他们在家庭里得到的那些迷信、成见,达到了一个共同的水平,结成了兄弟般的朋友,然后又分散到俄国各地去,到俄国的各阶层去。
他们有的人会进入到**单位,有的进入军队,有的回到自己的家乡教书”
这我知道,反贼大本营嘛!
同样的,这一时期是沙皇尼古拉一世的重点监管对象和重点打击对象,就算是到了后世,某种程度上也是这么个情况,无非就是力度够不够大,能不能进行精准打击。
而说到这里,别林斯基也是露出了怀念的神色,怀念过后,他也是颇为认真地看向了米哈伊尔:
“据我所知,如今圣彼得堡的很多大学生都很喜欢你的文章,也知道你辍学大学生的身份,已经有很多人都在打听你究竟出自哪所大学了!作为大学生能够拥有这样的成就,实在是很不一般的事情。他们天然的就对你很有认同感。
而且米哈伊尔,我觉得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将很多人团结在你的左右,即便有些人迫于现实只能回到自己原本的阶层继续生活和工作,但我相信大学的这段经历对于他们而言一定至关重要。或许他们以后能在某些方面为你提供一定的助力。
倘若真的有很多人聚集在你的左右,那么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你能够做的事情就更多了!这是我们俄国最进步的一股力量了!”
米哈伊尔:“???”
不是哥们!我聚集这么多人干什么?
你这样想是何居心?我听着呢!
坦白说,米哈伊尔无论是从妈妈和妹妹那里,还是从娜佳那里,亦或者是为了改编某些,他确实很多次都想到要完成自己作为法学生的学业,拿个文凭的同时,也能认真琢磨琢磨俄国当前的法律。
毕竟他想改编的一部,绝对离不开对俄国法律的了解。
至于说跟不跟这个时代相符,就像卡夫卡曾在一篇文章中谈到法律问题那样,他说:法律是少数“统治我们的贵族的秘密”之一,他深信“这些古老的法律被严格地遵守着,但是,依照人们不知道的法律而让人统治着,这毕竟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
不过换句话来说,就是《左传》中的“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看似是两千多年的老掉牙的玩意,但实际上.
算了,这就不说了。
总之学归学,写归写,这种事真的不要哇。
不然说不定都不用等到彼得拉舍夫斯基大案事发,米哈伊尔一个不留神就先进去了。
这确实不是玩笑话,毕竟尼古拉一世对于大学的监管力度和出重拳的力度都非同小可,早在十年前的莫斯科大学,就有不少大学生因为企图组织秘密团体和进行犯罪谈话的罪行被送到奥连堡省去当兵乃至进行流放。
不过话又说回来,怎么感觉别林斯基说的还挺有搞头的
米哈伊尔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回复,别林斯基却是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忍不住抓着米哈伊尔的手说道:
“米哈伊尔,说不定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你想想看,倘若有一天真的有了需要我们这些人去做的事情,那么肯定得有一个人能将能够团结的人都团结在一起,然后我们大家再共同发出自己的声音”
“我哪有那么大的魅力呢?”
米哈伊尔的嘴角抽了抽,随后又赶忙安抚了一下因为激动而开始咳嗽的别林斯基的情绪,接着才继续道:“学业我会完成的,毕竟只要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就能从圣彼得堡大学毕业了。至于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的,不过还是那句话,像我这样普通的人,怎么可能做到你说的那些事情呢?”
“普通?”
听到这的别林斯基反而笑了起来:“你的文章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我就不再多说了。就算是你的为人,也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你对我伸出手的那天。总之米哈伊尔,你就按你想做的去做吧,有些事情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
米哈伊尔:“.”
我就在学校里好好学习法律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吧?
虽然确实是这么想的,但看着别林斯基自信满满的表情,米哈伊尔一时之间也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于是只能是先点了点头,然后很快就跟别林斯基他们告别了。
米哈伊尔暂且没什么事情要做,但别林斯基却是要赶着去工作了。
看得出来,他似乎很想在出国疗养之前,尽可能的为杂志多做一些事,这一点就算是别人再怎么劝他他都坚持这样。
好在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像后面几年那么糟糕,尚且还撑得住。
但即便如此,还是早点把他送出去吧。
而等别林斯基走后,米哈伊尔却是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坦白说,米哈伊尔自认真没什么大能耐,为数不多可以称道的或许就是在努力当一个还不错的人,但倘若有一天真的有很多人愿意相信他愿意跟他走,那么米哈伊尔是应该回应还是应该无动于衷?
想了一会儿,虽然米哈伊尔心里想的似乎还是“再说吧”,但隐隐约约的,他似乎也有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答案。
由于来为屠格涅夫送行的这家饭店位于非常不错的地段,于是米哈伊尔在向前走去的时候,眼前的道路似乎显得格外宽阔,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米哈伊尔就这样毫无阻碍地在人群当中穿行,同时也在被人潮推着向前走去。
由于米哈伊尔的存在,年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跟屠格涅夫的关系如今还算不错,但也谈不上太过要好,毕竟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觉得还不错的人的缺点已经在陆陆续续暴露。
除了信仰问题以外,屠格涅夫的大嘴巴和吹牛逼的习气也让老陀多少有点受不了,就像他在写给他哥哥的信里面写的那样:
“我有许多想法,但甚至对屠格涅夫都不能说些什么,不然的话,到第二天圣彼得堡的每一个角落便会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写什么什么了。不过就是这样的人,竟然还会在一定程度上屈从于比他年纪小上不少米哈伊尔,关于米哈伊尔的事情他就很少乱讲。
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啊,不过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你见到米哈伊尔也一定会迷上他的,他总是能给人带来希望和安慰”
由于这样的关系,再加上有些事情要做,他便没有去为屠格涅夫送行,至于说是什么事
不等年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叹气,一阵敲门声突然就传了过来。
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个已经很熟悉但依旧觉得来自天外的声音:
“费奥多尔,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