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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氏将空杯往前推了半寸:“枯泽大人请问。”
枯泽提起茶壶,为她重新斟了七分满。
“第一个问题。”他放下茶壶,抬起眼皮,目光在陆氏和荀三爷脸上缓缓扫过,“二位为何要帮江知意?”
“这个问题,很重要。”
“答得不对,或者不愿答……”
“二位今日,恐怕很难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墙角炭火“噼啪”爆起一点火星。
荀三爷的左拳骤然握紧,指节捏得发白。陆氏搁在膝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枯泽仿佛没看见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江知意,是圣上亲笔朱批、点名锁拿的要犯。她所涉之事,干系重大,乃谋逆铁案。尔等阻拦密谍司拿人,已是形同附逆,罪在不赦。”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氏脸上:“密谍司与索命门,多年来在暗中各有疆界,彼此心照不宣。你们在江湖,我们在庙堂,井水不犯河水。甚至默许你们在阴影里滋长经营。”
“可此番,尔等越界了。”枯泽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冷意,“如此犯忌之事,如此要命的犯人,你们为何还要来蹚这浑水?”
荀三爷忽然冷笑出声,讥讽道:“轻描淡写几句话,便要定人生死,断人去路。密谍司……好大的威风。”
“嗯。”枯泽只应了一个字。然后,他淡淡补充:“这就是密谍司。”
陆氏面色如常,她伸手捏起面前第二杯茶,同样一饮而尽。
“枯泽大人,你就这么笃定,能将我二人的性命,留在此处?”
她微微前倾身体:“我看也未必。”
最后一个字吐出的刹那——
“锵啷——!!!”
一声凄厉如龙吟的刀锋出鞘声,撕裂了屋中凝滞的空气!
原本倚在墙边闭目养神的沉阴,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他身形未动,甚至依然保持着慵懒的坐姿,可右手已按在了腰间那柄刀上。
刀,只出了三寸。
三寸雪亮的刀身暴露在昏光下,寒芒流转,映得他那只丹凤眼里杀机凛冽,如腊月冰河。
刀未全出,可那股子斩金断玉、渴饮鲜血的刺骨寒意,已扑面而来,锁死了荀三爷周身所有要害!
与此同时。
墙角一直摆弄棋子的仄燧,也停下了动作。
他脸上那张“丑角”面具,不知何时已变成了怒目圆睁的“净”角脸谱。面具空洞的眼眶,正笔直地“盯”着陆氏。
陆氏与荀三爷二人瞳孔骤缩!
沉阴那三寸出鞘的刀锋,在昏灯下泛着光泽。仄燧面具上“净”角的怒目油彩,光影摇曳中仿佛活了过来,狰狞欲扑。
两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实质般交织缠绕,连空气都似乎要被冻出细碎的冰碴。
可枯泽,甚至连眼帘都未抬一下,只伸出手指,提起那把素白瓷壶。
壶嘴倾泻,淡金色的茶汤划出弧线,注入陆氏面前那只空杯,七分满,一滴未溅。
他做完这一切,才缓缓抬起眼,目光饶有兴致地在陆、荀二人紧绷的脸上逡巡,语气轻松:
“试试看?”
不等二人回答,他自顾自笑了笑,视线落在荀三爷那僵垂的右臂上:
“荀三爷这右臂想来是中了沉檠的把戏了吧?蚀骨断筋,三日之内,这条膀子与废了无异。如此算来,二位之中,已折了半个战力。”
他微微侧头,似乎在认真计算:“而以人数论……本座这边,”
他目光扫过沉阴、仄燧,最后在许舟身上停留一瞬,“不多不少,正好四人。胜负之数,似乎很清楚了吧?”
屋内死寂。
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一声,四道目光,八道目光,气机彼此牵引、碰撞、绞杀,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大人。”
一个声音,突兀地打破了凝滞。
是仄燧。
他已停止了摆弄棋子,那张“净”角面具不知何时又变回了滑稽的“丑角”。他举起右手,五指张开,语气认真:“大人,我等算六个人。”
屋里所有人都是一怔。
连沉阴按在刀柄上的手指都顿了一下。
许舟眼角抽搐。
这都是啥人啊?
枯泽缓缓转过头,看向仄燧。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无奈的神色。
仄燧被他这么一看,脖子下意识缩了缩,面具上的油彩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他放下手,小声嘀咕,委屈道:“那……算一个也行。”
噗——
一声极轻的嗤笑,从荀三爷鼻腔里哼出来。
不知是讥讽,还是觉得荒诞。
“枯泽大人专程在此守株待兔,布下这般阵仗,”
陆氏抬起眼,目光清冷,“想必也不是为了与我二人打一架,分个你死我活。”
她顿了顿,语气讥讽:“与其这般作势恐吓,虚张声势,倒不如开门见山,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枯泽静默地看着她,片刻后,忽然“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收了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开口:"你说得没错。江知意是死是活,是抓是逃,于我并无半分干系。"
"只是阁老亲自发了话,京中总要有人递上一份交代。屈居人下,许多事便不得不做。今日我若空手而回,明日就得另有人来空手——既如此,不如我先来。"
陆氏没有接话,思索片刻侧头吩咐:“老三,坐。”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粗糙的石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笃、笃。”
声音清脆。
她在要茶。
枯泽眼中欣赏之色更浓。
“好魄力。”他赞叹道,这一次语气真诚了许多,“果然女中豪杰,名不虚传。”
说着,他左手拎起宽大的黑袍袖口,右手再次提起茶壶,壶身微倾,水流如线,不多不少,恰好斟满空杯。
“雨大路滑,三爷先暖暖身子。”枯泽放下茶壶,做了个“请”的手势。
自始至终站在枯泽身后阴影里的许舟,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这位女子身上。
灯光下,能看清她的面容。
并非绝色,甚至有些清癯,下颌线条清晰利落。
最引人注目的是眉心处,有一道旧疤,细长如柳叶,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深,为她原本平淡的容貌平添了几分冷冽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