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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只有滂沱的雨幕,如同无尽的珠帘,无声地落下,冲刷着巷中的血腥,巷中尸横,蓑衣浮于血水。
江知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朗声一笑,摆手道:“不说这些陈年旧账、糟心往事了!许是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爷把这报应都堆到这辈子来了。不过,没关系!”
她扬起下巴:“如今樊笼已破,天地何其广阔,大可任我遨游!江家给我的,好的坏的,我都记着。来日方长,我必会百倍回报回去!我江知意从不认命!”
说完,她收敛了笑容,转向苏朝槿,目光郑重,一字一句道:“苏小姐,方才我说‘万死不辞’并非漂亮话。这份救命之恩,我江知意,此生必定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话音未落,远处马蹄声沉闷如雷,由远及近,踏碎雨幕,似春霆滚过延庆街巷。
虽然辨不清方向和人数,但无疑是新的追兵正在逼近!
苏朝槿不再多言:“追兵又至。快逃吧。”
江知意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矫情,郑重抱拳:“大恩不言谢!告辞!二位保重!”
她转身疾行,掠过苏朝槿身侧。
恰在此时,巷口雨雾如墨晕开——仿佛一幅未干的水墨画被雨浸透,人影自画中踏出。
正是去而复返的司龙奎。
司龙奎着一身落魄青衫,骑一匹墨马而来。马身由浓淡水墨勾勒,四蹄踏雨不溅,唯鬃尾随风飘散。
他看到巷中情形,脸上掠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哦?看来已经解决了?在下似乎来晚了一步,未能赶上最热闹的时候。”
唐画龙看到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但此刻也知不是斗嘴之时,转身对着苏朝槿和荀三爷再次抱了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司龙奎也不啰嗦,笑眯眯地取出毛笔,就着漫天雨丝,凌空信手挥洒!
笔尖过处,墨色氤氲,在空中翻滚间,竟又“画”出了两匹神骏的墨色马匹!
鞍鞯俱全,神韵十足。
江知意与唐画龙毫不迟疑,上前握住缰绳,翻身跃上马背。
墨马嘶鸣,载着两人,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冲入茫茫雨幕,转眼便消失在迷蒙的街巷尽头。
荀三爷目送他们消失,这才收回目光,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苏朝槿,忍不住好奇道:“苏小姐,这就让他们走了?咱们可是冒了天大的风险,还卷入这场钦案,死了这么多人,就只是为了见上这一面?问几句话?”
苏朝槿踩着血泊缓步穿过小巷,雨水顺发梢滴落,混入血水,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和鞋履。
片刻后,她才淡淡开口:“代价是不小。不过,我想知道的事情,差不多都知道了。”
小巷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荀三爷用袖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道:“接下来,苏小姐有何打算?”
苏朝槿望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空,思索道:“嗯,先离开延庆。”
荀三爷闻言,斟酌片刻劝道:“苏小姐,依我看,不如在客栈再盘桓几日?眼下城中大乱,各方人马混杂,城门关卡必然戒备森严,盘查极紧。此时上路,恐怕反而不安全。不如等风头稍过,我再安排稳妥路线送您出城?”
苏朝槿闻言,倏然转头瞥了他一眼,轻笑道:“三爷,不必再费心拖延了。”
荀三爷一怔:“苏小姐此话何意?”
苏朝槿漫不经心道:“你派去上京给许舟报信的客栈伙计,脚程再慢,此刻也该将‘延庆大乱,苏朝槿卷入’的消息,送到他手上了吧?”
荀三爷瞳孔骤然收缩,瞪大眼睛道:“苏小姐这是从何说起?!我荀三与许舟非亲非故,不过是做过两笔生意,怎会去做这等吃力不讨的麻烦事?我何苦来哉!”
苏朝槿看着他那欲盖弥彰的神情,笑意更深:“荀三爷你或许与许舟非亲非故,但索命门真正的主人,你背后那位东家却未必。我在景城病榻上缠绵的那几年,可不只是当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闺阁小姐。有些事情,有些人,总要知道,才能活得明白些。”
荀三爷张了张嘴,愣在了当场。
苏朝槿不再看他,转身面向雨幕:“等许舟来了延庆,麻烦三爷转告他一声——我一切安好,过些时日自会回去,让他不必担心,也不必来寻我。”
说罢,她不再停留,径直走入茫茫雨帘,很快便与天地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只留下荀三爷一人站在尸骸狼藉的巷中,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神情复杂难言。
雨,依旧在下。
唐画龙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去。
墨色骏马飞驰,蹄下却无声,只有雨丝被撞碎的淅沥。
那条小巷已被重重雨幕彻底吞没,连同满地尸骸与未尽的话语,一同模糊在身后,仿佛一场骤然惊醒的血色梦境。
这一回头,却让他恍惚了一瞬。
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眼前飞掠的灰暗街景,与记忆中某个同样火光冲天、大雨滂沱、亡命奔逃的夜晚重叠起来。
那时他还年轻,跟着一群同样走投无路的人,被仇家追杀得如丧家之犬……就是从那一夜起,他彻底成了这江湖里的不归客。
大雨滂沱,雨帘如幕,遮蔽十步之外景物。
他猛地甩了甩头,将思绪拉回现实,紧握手中缰绳,策马疾驰。
墨马踏过积水,溅起高高的浑浊水花。
身旁,江知意几乎伏在了马背上,她全身早已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更显狼狈。
唐画龙又警惕地回头打量了几次身后,确认没有追兵衔尾而来,心中稍定。
他策马靠近江知意,在哗哗的雨声中忍不住问道:“知意,方才那位出手相救的苏家小姐,你认识她吗?她为何会甘冒如此奇险,来救你我?这说不通!”
江知意没有转头,目光依旧紧盯着前方不断后退的街巷,沉默了片刻,才在风雨中回应,声音有些飘忽:“在京城有过几面之缘。她待人接物总是温和有礼,但也仅此而已。京城皆知,这位苏二小姐常年卧病,深居简出,近年更是病骨支离,药石罔效,都说她寿数难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