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舟低吼一声:“跳!”
左手猛地揽紧苏朝槿,右脚狠蹬马镫,借着战马吃痛前窜的势头,腰腹发力,整个人如同被甩出的石块般,向着右侧那处乱石灌木丛生的斜坡滚落下去!
“唏律律——!”
战马骤然失去背上的重量,又被剧痛刺激,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沿着碎石遍布的山沟,发狂般向前狂奔而去,速度果然比之前快了不少!
“噗通!”
许舟结结实实地摔在斜坡的灌木丛中,顾不上周身骨头如同散架般的疼痛,他就地几个翻滚,利用茂密的灌木和凸起的岩石掩住身形。右手已死死攥住了臭肺的刀柄,手背青筋暴起。
苏朝槿被他紧紧护在身前,沉重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间。
一息,二息,三息……
他屏住呼吸,将耳朵紧贴在地面,那轰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碎石被碾碎、灌木被撞断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甚至能闻到那股随着阴兵靠近而愈发浓郁的、混合着金属锈蚀与腐朽气息的冰冷味道。手心里的汗水,几乎要让他握不住刀柄。
会不会被发现?
会不会有阴兵察觉到异常,上来搜查?
下一刻,暗金色的洪流席卷而至!
它们没有丝毫减速,更没有朝两人藏身之地投来哪怕一瞥,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被前方那匹狂奔的空马所吸引,马蹄声轰隆隆如同闷雷,从他们藏身之处下方不足十丈的山沟里奔腾而过,带起的腥风甚至吹动了许舟额前的发丝。
许舟依旧保持着静止,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
他默默聆听着,直到那马蹄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蜿蜒的山沟深处,这才从胸腔深处,缓缓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肌肉一阵发软,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立刻翻身,再次将苏朝槿背起,选择了一条与山沟平行的路线,在乱石与灌木间高低跳跃,深一脚浅一脚地,疯狂向着西北方向跑去!
西北。
西北。
他不知道那些恐怖的六甲阴兵何时会发现追错了目标,何时会掉头回来。
他也不知道,为何苏朝槿拼死也要去那旧塔林。
他只知道,必须用尽一切力气,抢在死亡追上来之前,抵达那个地方!
身后的山沟被迅速抛远,眼前的景物开始变换。
他们翻过了一道布满风化岩石的山梁,脚下从碎石变成了积年的枯枝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沙沙的声响。
周围的树木也逐渐高大起来,以松柏为多,遮天蔽日,光线陡然变得昏暗。
在这片林子里穿梭,许舟只能依靠偶尔从枝叶缝隙透下的日光,勉强辨认着方向,拼命向着西北方,埋头疾奔。
暗金色的洪流沿着干涸的山沟向前奔袭,铁蹄无情地碾碎沿途的乱石,踏过浅滩,溅起冰冷的水花。
然而,追出约莫一里多地,前方地势稍显开阔,出现一小片依偎着山涧的浅滩草地。
只见那匹被许舟舍弃的战马,正停在溪边,低垂着头,贪婪地**着清澈的溪水,浑身肌肉因过度疲惫而不停地颤抖,马鞍上空空如也。
“吁——!”
为首那名手持双刀的六甲阴兵猛地一勒缰绳,其座下燃烧的鬼马人立而起,随即稳稳停住。他沉默地盯着那匹正在饮水的空马,眼窝中的苍火平稳地跳跃着,看不出喜怒。
其余的阴兵无需命令,几乎在同一瞬间齐刷刷停下,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操控的提线木偶,唯有甲胄摩擦,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队列中,一名盔甲样式略有不同、似是小头领的阴兵策马上前半步,他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滞涩:“总旗,被骗了。”
那被称为“总旗”的双刀阴兵,神情完全遮掩在暗金面甲之下,只闻其声,依旧平淡无波:“嗯,被骗了。”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越过了眼前的马匹,投向更远处的层峦叠嶂,轻声道:“无妨。只要确认那人尚在人间,剩下的事……自然有‘上面’的人去劳心费力。”
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中竟似带上了一丝感慨:“好好看看吧,这大好山河,这人间烟火……总有一日,吾等会再回来的。”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阴兵队伍竟出现了一阵凝滞。
随即,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这些原本只为杀戮而存在的战争机器,竟真的依言放松了下来。
有人翻身下马,走到溪边,伸出覆盖着甲胄的手,掬起一捧溪水,任由其从指缝间流淌,仿佛在感受那冰凉的触感;有人默默立于马旁,抬头仰望着透过林隙洒下的斑驳日光;更有甚者,只是静静地看着草丛中惊起的几只小虫,那苍火凝聚的目光,竟似有片刻的迷离。
它们沉默地散布在溪边,仿佛这片刻的宁静,这真实的人间景致,才是它们渴望已久、而那个它们来的地方所没有的珍宝。
但这短暂的休憩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半炷香后,双刀总旗轻轻一磕马腹,那鬼马立刻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所有阴兵闻声瞬间动了起来,以惊人的效率重新列队,之前的些许“人气”荡然无存,再次化为冰冷的杀戮洪流。
双刀总旗轻笑一声:“走吧。”
他目光转向西北方向,那是许舟逃离的路径,也是旧塔林、卧佛寺所在的大致方位。“那人千方百计摆脱吾等,煞费苦心走这个方向,前面定然有他以为能倚仗、能翻盘的东西。”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既然如此,吾等便沿着这个方向去,总能找到他。不过,对方既然敢如此耍弄吾等……传令,分出一队,沿山沟两侧仔细搜索,扩大范围。找到之后,不必立刻格杀,先给他点苦头尝尝,让他知道戏耍吾等的代价。”
“诺!” 众阴兵齐声应道,声音沉闷如雷。
命令既下,暗金色的洪流立刻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