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顿时慌张起来,连连摆手:“这、这怎么行?使不得啊!名录上写得清清楚楚,各位大人的住处都是按规制提前定好的,若是随意更换,上头怪罪下来,小的、小的这饭碗怕是保不住啊!”
柳清安却不再与他多言,拉着苏朝槿的手,已径直朝着竹韵苑内走去:“都到院门口了,还需要你带路吗?名录的事,明日我自会去与管事分说,不**事。”
江晚吟见她们真要进去,忽然快步上前,伸手虚拦在柳清安身前,黛眉微蹙:“等等!你们怎能与许舟他们同住一院?”
柳清安饶过她,回头斜睨了她一眼,语气清冷:“住在同一院落不同的屋子里,门扉紧闭,各有厢房,怎能算是同住?我兄长在此,有何好避讳的?莫非江小姐以为,这竹韵苑是只有一间卧房的陋室不成?”
江晚吟被她噎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可那终究是同一间院子!于礼不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传将出去,于你们两人的清誉有损,也与许舟的官声无益。”
苏朝槿闻言,反而笑了,回头眨着眼睛,好奇地问道:“那咋了?是能少块肉,还是能耽误明天打猎呀?”
江晚吟被她这浑不在意的态度弄得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等她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再想组织语言时,柳清安已然懒得再与她纠缠,拉着苏朝槿,头也不回地迈进了竹韵苑的门槛。
许舟前脚迈过门槛,反手带门,门闩还未搭上,便觉衣袖一紧。
柳清安拉着他的衣袖,并未急着进屋,目光越过他肩头,落在江听潮背上。
“江听潮,竹韵苑小,今夜我和我哥要整理箭具,怕吵得你睡不着。”她语声温雅,“隔壁倾云居还空着,刚好你和你妹一起住,明早再会合。”
江听潮愣了愣,看看许舟,又看看她,最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里,识趣道:“也好,省得听你们磨箭擦铁,我走了。”
转身提步,衣角掠过门槛,往隔壁的倾云居走去,消失在月色里。
门扉合拢,木栓轻落,“咔哒”一声,院中安静了下来。
柳清安背抵门板,指尖扣着门闩,声音压得极低,神情凝重:“外头那些不是黑龙卫。”
此话一出,院中剩余的许舟、苏玄嗣、柳云溪三人瞳孔骤然收缩!
难怪柳清安方才态度如此强硬,一定要住进这竹韵苑!
难怪她不由分说便将算是外人的江听潮一并撵走!
出了这等真假莫辨、图谋不明的大事,身边确实一个外人都不能留!
许舟拉着几人迅速进了正屋,动作却依旧保持着常态,用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烛台,让温暖的橘光驱散屋内的黑暗。
他贴在门边,透过细微的门缝朝外面幽暗的庭院谨慎地打量了半晌,确认无人窥探后,才沉声道:“可以说了。”
苏玄嗣率先开口,好奇问道:“柳姑娘,凭哪一点断他们不是黑龙卫?那腰牌、那蓑衣斗笠、那气势,分明与黑龙卫一般无二。”
柳清安走到八仙桌旁坐下,低声道:“细节不对。其一,黑龙卫标配的蓑衣,乃是特制的‘乌油绢’,内衬编织了细密的铜丝,不仅防水,更能一定程度上抵御寻常刀剑劈砍,质地偏硬,行动时摩擦声更显沉闷。而方才那些人身上的蓑衣,只是寻常的深褐色油布,质地柔软,摩擦起来是‘沙沙’声,虽像,却差了一层。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她抬起眼,目光锐利,“他们腰间的柳叶刀,刀镡的形制不对。黑龙卫的柳叶刀刀镡,是向内微弧的‘新月镡’,边缘有隐秘的龙鳞刻痕,而刚才那人亮腰牌时,我瞥见他刀镡是平的,是普通的‘一字镡’。”
许舟闻言,立刻在脑中回忆方才所见,沉吟道:“若是急于伪装,在这些不易察觉的细节上露出马脚,倒也合理。”
苏玄嗣点头:“柳小姐观察入微。我在刑侦司挂职时,偶然接触过黑龙卫的卷宗,确实提及过这些特制之物,尤其是那‘新月镡’,是陛下亲准的规制,等闲无人敢仿造。”
柳清安却没有丝毫得意,她瞥了一眼身旁自进屋后便沉默的苏朝槿,轻声道:“朝槿,你方才在外面,是不是也察觉了什么?”
苏朝槿抬起头,犹豫片刻缓缓开口:“他们来得太快了。按那随从所说,他们是在昨夜于良乡换马,然后前往京西驰援,恰好路过此地。可是苏家二房的人今早才从良乡督办河工回来,言道良乡大雨已连绵数日,官道泥泞不堪,有些路段积水甚至可没至膝弯,已有轻微涝灾。今早府里派去良乡接应的家丁回来时,裤腿靴子上满是半干的黄泥,狼狈不堪。而方才那些‘黑龙卫’……他们的靴帮、蓑衣下摆,只有一层干爽的浮尘,半点泥泞水渍都无。难道他们是飞过良乡那段官道的吗?”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更衬得气氛凝滞。
既然他们在来历和行程上撒了谎,那他们的身份必然是假的!
何人敢在天子脚下、皇家禁苑,冒充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龙卫?
他们费尽心机伪装至此,究竟要做什么?
柳云溪低头思忖:“那会是谁?太子?秦王?眼下在这静宜园中,也只有这两位,有能力、有胆量蓄养这么多修为不俗的死士,也只有他们,有本事弄到并藏匿足以装备这么多人的手弩。”
私藏弓弩,在历朝历代都是等同谋逆的大忌,假扮皇帝亲卫更是大忌中的大忌,形同造反!敢做下此等事之人,恐怕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些假黑龙卫活着离开。
而这些甘愿假扮黑龙卫的人,也一定深知,无论事成与否,自己都绝无生路。这是真正的,有死无生的死士!
柳云溪又道:“会不会是秦王?他今天就是冲着太子来的,言语行为处处挑衅。难道他竟真的胆大包天,想借此机会,行那夺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