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冠看着太子:“殿下,此地已生血光,煞气弥漫,恐非善地。为万全计,不若即刻起驾回京,暂停此次春狩。”
“不可。”
太子断然摇头,目光扫过在场惶惶不安的宾客,“其一,孤乃国之储贰,若因区区一刺客藏头露尾之行,便仓皇罢狩回京,岂非示天下以怯,令将士寒心,让父皇失望?其二……”
他语气微缓,侧首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冠:“不是还有刘先生您在孤身边吗?”
人群中的许舟挑了挑眉,心中讶异。
这便是太子身旁那位神秘的‘刘先生’?他一直以为是位男性长者。不过‘先生’之称原以年齿德行而立,并非男子专属,东宫因其旧日师礼而尊称其为“先生”,倒也合理。
“是,贫道明白了。” 刘先生闻言,不再多劝,低眉顺眼,悄无声息地退至太子身后阴影之中。
太子捏起面前酒盅,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宾客,仿佛要从中找出那隐藏的魑魅魍魉。
满座宾客顿时屏息凝神,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任何细微的举动引来不必要的猜疑,在这等敏感时刻,沉默是金。
片刻令人窒息的寂静后,太子对身后的刘先生吩咐道:“立刻封锁右司卫遇害的卧房及周边区域,在黑龙卫抵达前,不许任何人靠近一步!你亲自安排可靠之人,骑快马连夜回京,将此事详情报于司礼监,请他们即刻遣黑龙卫与密谍司的精锐前来查案!”
刘先生低眉顺眼地回应:“殿下放心,在下这就去办。会让人备好两匹西域良驹换乘,保证信使在天亮前便能领着黑龙卫的高手赶回来。”
太子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还有,立刻加派人手,护送太子妃与常澈从侧门先行离开,返回城中东宫,此地不宜久留。”
刘先生颔首:“是,贫道会安排妥当。”
“去吧!”
待刘先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退下,太子的目光再次从噤若寒蝉的宾客当中缓缓扫过,最终停在了许舟身上:“许舟贤弟,孤记得你在高平时就心细如发,最擅从细微处发现线索。眼下情势紧急,黑龙卫赶来尚需时间,要不……你先去现场查看一番,或许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许舟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起身拱手,语气恭敬:“殿下抬爱,卑职惶恐。查案缉凶,非同小可,需要专业经验与手段。卑职一介武夫,于刑名之事一窍不通,实在不敢贸然行事,以免破坏了现场痕迹,反误了大事。还是等黑龙卫与密谍司的诸位大人前来勘验,方为万全之策。”
太子笑了笑:“在高平时,你倒是还愿意为孤分忧献策的,怎么如今回了京城,反倒与孤生疏了?”
“殿下误会了。”
许舟神色不变,从容应对,“高平是战时,情况危急,不得不行权宜之计。如今则不同,朝廷自有法度章程,专业之事当由专业之人处置,此乃正道。卑职不敢越俎代庖。”
说罢,他再次躬身一礼,重新坐了回去。
正当太子目光微沉,还要再说什么时,宾客中忽然有人站了起来。
是一位身着从四品文官袍服的中年男子,他面色发白,带着歉意拱手道:“太子殿下,臣……臣家中老母忽染急症,下人刚刚快马来报,情况危急。臣……臣恳请殿下允准,容臣即刻回府探视!”
太子看着他,眼神深邃,没有立刻回答。
这不过是个借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今夜太子、太子妃、皇孙皆在此地,右司卫便遭毒手,这分明是冲着储君乃至国本来的!无论是外敌潜入,还是内部夺嫡的腥风血雨,都已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此地已成是非之窝,杀机四伏!
此刻若不走,万一等下真有不可力敌的强者袭来,太子若死在这里,在场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恐怕都要被盛怒的陛下拉去陪葬!
现在走,无非是恶了太子,日后仕途可能受阻,但与小命比起来,这些都不重要了。
明哲保身、趋利避害,才是官场活得长久的铁律。
有了这位大人起头,仿佛打开了泄洪的闸门。
紧接着,又有两人相继起身,一个说衙门有紧急公务必须处理,另一个则称自身突发恶疾需要立刻就医。
太子失势、东宫不稳的消息恐怕早已传出宫禁,此次来春狩的人本就比往年少得多。
若让这些人再一走,今晚这场所谓的接风宴,简直就成了天大的笑话,太子颜面何存?
许舟下意识看向对面的苏玄嗣,只见这位向来从容的大哥此刻也是眉头紧锁。
难道连大哥也觉得眼下局势已然棘手,超出了掌控?
这个念头一起,许舟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那还留在这里干啥?
等死吗?
密谍司的任务完不成就完不成了,反正魏公也只说了“见机行事”。
我等见事不可为,直接跑路,也算是“见机行事”吧?
虽然这样抖机灵,事后可能会触怒魏公……
但许舟此刻顾不了那么多了,保命要紧!
他也紧跟着站起身来,对着太子方向拱手,有些为难道:“殿下,臣也需告退。今日已是初九,春闱大比已经开始。按羽林军轮值章程,明日便轮到卑职与江听潮所属卫所,前往贡院外围负责警戒值守。事关国家抡才大典,不容有失,卑职等需即刻回营准备,以便明日准时上岗,不敢懈怠。”
旁边的江听潮愕然转头,小心地扯了扯许舟的衣摆,眼神里满是疑问。
许舟却恍若未觉,目光坦然地看着太子。
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目的为何,但此地已然成了风暴中心,危机四伏。
那右司卫的死,恐怕只是开始,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太子看着接二连三起身请辞的臣子,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面沉如水,目光扫过蠢蠢欲动的身影。
整个轩厅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太子沉默许久,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