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道人眉头微蹙,伸出如玉般的手指,指尖道韵流转,开始推演天机。
片刻后,他收回手,神色依旧淡然:“天机混沌,如坠迷雾,竟难以窥其全貌。”
他略一沉吟:“贫道猜想,或是千年前消失无踪的‘变数’再度显现了。不过,无碍。贫道早已埋下后手,令弟子‘华承’下界应劫。算来时辰,他也该觉醒‘宿慧’,明悟前因了。”
佛陀闻言,微微颔首:“如此安排,甚好。”
……
与此同时,人间。
嘈杂的人声像潮水般,一波波拍打着苏朝槿的耳膜。
“亮了!真的亮了——日食过去啦!”
“快看,金乌重光!!”
呼声未落,一道嗓音穿透了人群:“天——亮——喽——!”
苏朝槿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仿佛溺水之人终于被提出了水面。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掀开轿帘,一线刺目的金色阳光泻了进来,灼得她瞳孔微微发疼。
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到背后一片冰凉,薄薄的春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肌肤上,黏腻不堪,真像是刚从蒸笼里捞出来一般。
一直守在轿边的习秋赶紧凑过来,心有余悸地道:“小姐,您可算醒了!刚才真是吓坏我们了。您说要去先蚕坛那边看看姑爷,可走着走着,日头忽然就被吞得漆黑一片,满街的人都慌了神,跪地叩拜的不在少数。奴婢吓得赶紧掀帘想喊您出来瞧瞧这天象,谁知您竟歪在轿里睡着了,还睡得死沉死沉的,怎么叫都叫不醒!”
旁边的绿巧则是递过来一盏一直温着的蜜水,补充道:“小姐,这日食来得猛,去得也快,奴婢在心里默数着,从全黑到大放光明,统共不到一刻钟。习秋还遗憾呢,直念叨说三月里遇到白昼日蚀,是百年难逢的奇景,竟这么眨眼就过去了,都没看真切。”
苏朝槿接过温热的蜜水,指尖仍不受控制地发颤,唇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抿了一口甜水,喉咙间的干涩稍缓,声音飘忽:“一刻钟?可我……却觉得像是在里面过了一生那么长。”
习秋闻言,吐了吐舌头:“定是做了个极可怕的噩梦了。小姐您看,您这嘴唇到现在还白着呢。”
“噩梦?”
苏朝槿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视线却穿过轿帘,落在远处先蚕坛那熠熠生辉的金顶上。
眼前阳光璀璨,市井鲜活,可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里——漆黑如墨的日轮、森严压抑的三十六重天、跪在冰冷青砖上麻木的自己、疯散仙、悲悯垂眸的玉清元始天尊,还有……妹妹?
那一瞬间,她几乎分不清哪边是真实,哪边是虚幻。
仿佛只要她此刻闭上眼睛,就会立刻被拉回那个永无止境、不断循环的“同一天”里。
就在这时,街边一个卖糖画的老汉“当”地敲了一声清脆的铜锣,吆喝着招揽生意。
这声脆响骤然炸开了她脑中的迷雾。
新柳拂动的春风带着早春特有的微凉扑面而来,裹挟着熬糖的甜香、人群的汗味、尘土的气息,以及阳光暖融融的温度,所有这些鲜活而粗糙的尘世感触,一股脑儿地涌向她,将她从那虚无缥缈的“天上”牢牢地拽了回来。
苏朝槿下意识紧闭眼睛,那颗狂跳的心,终于一点点落回了实处。
是了,这里才有寒来暑往的四季,这里才有她能够把握的归期。
她再次睁眼望向先蚕坛的方向,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府。”
“回府?”绿巧愣了一下,“不去看姑爷了吗?”
“不去了,”
苏朝槿收回目光,“我们回去吧。”
“欸,好嘞!”
绿巧虽有些不解,但还是利落地应了声,招呼着轿夫调转方向。轿子平稳地抬起,重新汇入人流。
苏朝槿最后望了一眼那渐行渐远的先蚕坛金顶,方才轻轻放下了轿帘。
……
……
午时刚至,许舟便已静立在先蚕坛高大的宫门之外,默默等待着。
方才天象异变,黑暗笼罩大地之时,他便听见坛内传来一阵喧哗与骚动。
待到金乌重光,便见一队黑龙卫鱼贯而出,面色冷峻,押解着三十余名面如死灰的先蚕坛宦官,队伍中间,还抬着一具以白布严密覆盖的尸身。
那白布下勾勒出人形轮廓,边缘处隐约渗出一抹暗红。
出了什么事?
是有人借祭祀之机谋逆作乱,还是故意扰乱这关乎国本的大典?
亦或者,这突如其来的日食,也并非单纯的天象?
许舟目光微凝,看向那些守口如瓶、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黑龙卫。
说起来,若此事真有人借天象兴风作浪,而皇后……
若皇后真是那位能跨越两界、将他接引至此的幕后之人……
那此举,可真谓是提着脑袋在阎王殿前打转,找死找到家了。
就在他思索之际,一阵急促的金节碰撞之声由远及近,哗啦啦作响。
原本定于申时才结束的祭祀大典,竟提前了近两个时辰戛然而止。
许舟立即退至道旁,垂首恭立。
只见皇后在一众女官宫娥的簇拥下,自那幽深的大门内缓步而出。
她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深青翟衣,仪态依旧万方,只是步履间似乎比往日更显急促,径直登上了候在门前的凤舆车驾。
许舟凝视着她登车的背影,直至那抹明黄被车驾的华盖遮挡。
坛内刚出了这等变故,戒备必然森严,此时绝非试探或接近的良机。
他眉头微蹙,有几分遗憾,但随即又缓缓舒展开来。
无妨,来日方长。
身为羽林卫,职责所在,日后祭祀、巡幸、朝会等仪仗活动必不可少,总有机会再接近凤驾。
且等以后吧。
思索间,随行的宫中女官已手脚利落地将凤舆四周的卷帘纱幔层层放下,厚重的纱幔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庞大的仪仗队伍开始缓缓驶动,准备启程回宫。
许舟正欲转身上马,履行其护送之责,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
“许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