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伏在云榻边沿,小小的身子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滚烫的泪珠不断落在朝槿的手背上。
“姐……我一点用都没有……刚才,刚才我不敢冲出来……”
她的声音破碎,充满自责。
朝槿试着吸了口气,肋间断骨处立刻传来刀刮般的剧痛,她却勉力弯起毫无血色的嘴唇:“害怕是人之常情。姐姐刚才也怕。”
妹妹用力抹着眼泪,语无伦次:“我以后一定好好背经、好好干活,再也不惹事了……我们服个软,低个头,好不好?她们……她们会真把你打死的!”
朝槿沉默着,指尖拂过妹妹冻得通红的手腕,那里有着被戒尺抽出的深紫淤痕,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格外刺目。
妹妹仰起脸,低声问道:“姐,你说……会有人来救我们吗?母亲为何迟迟不来?当年父亲不是结识了许多修仙者吗?他们当中,会不会有人已经功德圆满,飞升入了那比太焕极瑶天更高渺的大罗天境?他们……会不会看在父亲的情分上,来救救我们?”
肋间的剧痛让朝槿吸了口凉气,她忍着那灼烧般的痛楚,声音低哑:“应是……不会了。”
妹妹不甘地追问:“为什么?”
朝槿没有立刻回答。
良久,她才低下头,看着妹妹的眼睛,叹息道:“妹妹,你记住,这九天十地,从来就没有什么救苦救难的神仙,更没有什么天生的救世主。能救我们的,从始至终,只剩我们自己。”
妹妹彻底怔住,滚烫的眼泪再次决堤。
窗外,报时的云鼓声悠悠传来,一声声,敲在人心上,沉闷而压抑。
妹妹抓住朝槿的手腕,哭得浑身颤抖,几乎喘不过气:“姐……我求你了,别再跟她们硬碰硬了!咱们……咱们就在这道场里低头活着,像她们一样,好不好?只要能活着……”
朝槿没有看妹妹,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囚笼般的穹顶与梁枋,那些雕刻着祥云仙鹤的纹路,此刻看来如同扭曲的锁链。
“活着带你离开,或者,死在这里。”
朝槿顿了顿,侧过头,平静的看着她:“只有这两条路。而我不怕。”
话音落地,她撑起身子,不顾肋间传来的裂痛,从自己凌乱的发髻中,拔下了那根粗糙的木簪。
如墨的长发瞬间披散下来,垂落在她瘦削的肩头与脊背。
她双手握住木簪两端,用力一折!
“咔嚓!”
木簪应声而断,断裂处参差不齐。
肋骨处的裂痛如火燎原,她却咬着牙,赤足踩上通铺,一步步朝着熟睡中的素微逼近。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把铺着的云褥踏出深深的凹坑,睡梦中的散仙被踩得吃痛,迷迷糊糊地蜷缩成虾米。
素微刚被异动惊醒,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尚未来得及看清状况,更来不及惊呼,朝槿已如阴影扑至面前。
手中那截断簪,带着她所有的恨意与决绝,对准素微的肩胛连接之处,狠狠扎下!
“噗——”
是钝器刺入皮肉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粗糙的竹尖轻易撕裂了单薄的道袍,深深钉进了骨肉之间的缝隙。
温热的血点猛地溅**,有几滴落在朝槿冰冷的手背上。
“啊——!!”
素微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下意识伸手想去拔那断簪,可稍一动弹,肩窝处便传来钻心的剧痛,竟将她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给我杀了她!!”
素微面容扭曲,嘶声咆哮。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朝槿用尽最后气力,从通铺上翻滚而下,赤足踏在地面上,一把拉开朱漆云门,朝着殿外的黑暗冲去。
廊道幽深,仿佛没有尽头。
云砖的寒意透过脚心直刺骨髓,月光从高处的檐隙间吝啬地漏下,在地面切割出一道道惨白的光痕。
她奔跑着,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这不顾一切的奔逃,竟有几分像她曾经每个日夜追逐飞升大道时的执着与狼狈。
眼看前方正殿那高大的门槛已隐约可见,希望似乎就在眼前——右侧一扇偏殿门却毫无征兆地轰然洞开!
一本厚重的青铜封皮道经自门内疾飞而出,裹挟着一股巨力,不偏不倚,正砸在她的小腿肚上!
“呃!”
朝槿闷哼一声,重重摔倒在冷硬的云砖之上。
新砸的钝痛与旧伤撕裂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如同浪潮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她无力起身,只能勉强侧过身,望向那扇偏殿门。
常和手持玉柄拂尘,步履从容,衣袂飘飘,施施然从门内走出,在她身旁站定,垂眸俯视,如同神祇俯瞰蝼蚁。
直到此时,素微等人才气喘吁吁地追至。
她们一眼看见静立一旁的常和,顿时面色惨白如纸,“呼啦”一声齐齐跪倒,额头触地,颤声求饶:“弟子无能!无意惊扰仙尊清修,仙尊恕罪!”
常和却未看她们一眼,只是低头,静静地打量着地上蜷缩如虾米的朝槿,脸上缓缓浮现出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缓缓开口:“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以待人,当体上天好生之德,以柔克刚,以德化怨。”
他目光转向素微:“素微,你身为管事,处事不公,未以善待人,未以德化怨,已生心魔。当破除心中不善,明彻己身。”
“掌嘴。”
一时间,素微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脸上被灯油烫出的水泡和血痕,抬起手左右开弓,狠命地扇起自己耳光。
“啪啪”的脆响在殿宇中回荡,直到她双颊高高肿起,如同发面馒头,嘴角破裂,鲜血混着口水飞溅到青砖上,她才敢虚弱地停下,伏在地上不住颤抖。
常和的目光掠过青砖上那几点刺目的血迹,眉头一蹙,淡然道:“污秽之物,岂可玷污三清道祖法眼?再将此不敬之罪,一并清算了。”
素微浑身一颤,却不敢有丝毫犹豫,再次咬牙,用更重的力道扇向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