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脸上笑容一僵，悻悻道：“打听是能打听，可……客官您这点银子，也就够听听市面上的传闻，想要真正‘包打听’的干货，它……它也不够啊。”
姜衍闻言，眼睛立刻瞪圆了：“不够你还伸手接得那么快？把刚才那块也还我！”
说着，她竟真的作势要伸手去掏小二的袖子。
小二“哎哟”一声，赶忙后退两步，双手护住袖口：“别别别！客官您息怒！”
他贼眉鼠眼地四下瞟了瞟，凑近些，压低嗓门道：“看在这位客官您也是熟面孔，咱们合作过多次的情分上，小人就破例告诉您一点……”
他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密谍司那位沉檠沉大人，最近跟疯了似的清剿江湖势力，完全是病急乱投医！前几日，会同馆高丽使团那档子事，您二位想必知晓？但外面传的风声是，混进会同馆递东西的，据说是个能易容成他人模样的江湖奇人！他不仅易容成沉檠大人的模样把毒药送进了会同馆，更绝的是……”
小二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
姜衍不耐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小二赶紧继续道：“更绝的是，那人顶着沉大人的脸，在事发前后，以各种名目，前后骗走了密谍司内部，上下下总计将近二十万两的银子！说是用来打点关系、购买机密，结果全是肉包子打狗！”
一直默默听着的许舟，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二十万两？
他明明只从枯泽那里拿了八千两的“辛苦费”……
这沉檠，是借着他这由头，把自己平日里的亏空和贪墨，一口气全给平账了？
小二见两人都被这消息镇住，有些得意地点点头：“千真万确！听说还是借用沉大人的身份，在密谍司内部几个密谍小头目支取的。沉大人这回可是里子面子丢了个精光，他能不发疯吗？这易容变化之术，自然是江湖上三教九流会的人居多，他不找咱们麻烦，找谁麻烦？”
姜衍思索片刻，消化着这个消息，而后挥挥手，将手中那枚碎银子弹给小二：“行吧，这没你的事情了。”
小二“欸”了一声，麻利地接住银子，脸上笑开了花，转身慢悠悠地晃到旁边一张空桌旁，作势要继续擦拭。
姜衍看着他磨蹭的背影，皱起眉，顺手捏起桌上剩下的一根竹筷子，手腕一抖，“嗖”地一下精准砸在小二的后脑勺上：“滚远点擦去！离我们俩这么近，耳朵竖得跟驴耳朵似的，怎么，还想偷听几句，再拿去卖一回银子？”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小二捂着后脑勺，呲牙咧嘴，却不敢有半分怨言，忙不迭地抱着抹布跑到了大堂最远的角落。
许舟心下无奈，这上京城果然是卧虎藏龙，连街边酒楼里一个跑堂的小二，都活得像个七窍玲珑的密谍，在各方势力的夹缝里觅食求存。
两人又沉默下来，桌面上只剩下残羹冷炙。
姜衍手指划着桌面的木纹，几次抬眼看向许舟，嘴唇微动，似乎有话，却又咽了回去。
食肆里的客人已散去大半，跑堂和厨子开始收拾打理，准备打烊。
窗外，天色彻底暗沉下来，远处传来五城兵马司巡街官差隐约的梆子声，提醒着宵禁时刻将至。
姜衍思索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这才开口对许舟道：“许舟，其实我也不瞒你。荀三爷叫我来寻你之前，便已大致猜到了你会如何回答。结果，不出他所料。”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先前还不信，与他打了个赌，现在看来，要输给他一个月的酒钱了。”
许舟闻言，笑着说道：“看来三爷看人，确实比你要准上几分。下次若再打赌，不妨先问问我的意见。”
姜衍哈哈一笑，笑声中却带着一丝落寞：“既然话已经带到了，我的差事也算完了。我就要先走了。”
她站起身，很随意地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江湖路远，山高水长，希望……后会有期。”
许舟眉头微皱，姜衍这话语里，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决绝意味。
他打量着姜衍，犹豫片刻问道：“听你这话……是要离开上京，回高平了？”
姜衍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语气平静：“不，我要离开高平，一路往东，去追上严先生的队伍。严先生对我那死去的夫君……有过救命之恩。此次高丽之行，凶险异常，我恐怕北狄必有诡诈，”
她收回目光，看向许舟，“这太明显了，他们定然布下了天罗地网。我要去保护严先生。必要之时，我这条命，就当是替我夫君，还给他的恩情了。”
许舟“嗯”了一声，沉默下来。
他明白，这是姜衍自己的选择，是江湖人的义气与执念，他无权，也无法阻拦。
姜衍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反而笑了笑，语气轻松：“不必为我难过，或是觉得悲壮。我加入索命门这些年来，并非做的全是行侠仗义之事。为了门派生存，为了达成目的，手上也沾染过不少无辜者的鲜血。债，总是要还的。如今这条命，若是能用在保护严先生身上，替他挡下一劫，也算是替我夫君还了这沉甸甸的恩情，于我而言，是极好极好的结局了。”
姜衍看了许舟一眼，轻声道：“许舟，你与我们不同。你心思剔透，不该被这些江湖恩怨、家族枷锁困死。好好活着，按你自己的心意去活。”
许舟笑了笑：“怎么话说得像是肯定回不来的样子？放心吧，连我们都看得出的陷阱，严先生那般人物，又怎会毫无察觉？他既然敢去，自然是有所准备的。”
姜衍也笑了笑，仿佛被他的话安慰到，点了点头：“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未必就会输，”
姜衍顿了顿，眼中重新燃起一丝锐气：“说不定，我还能跟着大军，亲眼看看北狄的王庭是如何塌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