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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丙号房内,炭火正旺,新换的丝绸被褥泛着柔光,桌上摆满瓜子、蜜饯、点心,连火棘盆景都修剪得一丝不苟。
汀兰看着忙前忙后的水润和木头,忽然指着多出的炭盆,挑眉道:“我们马上就走,这炭盆多了一个,可不付账。”
水润连忙弯腰赔笑:“姑娘说笑了!方才惊扰了各位,掌柜特意吩咐,这些全当赔罪,之前的房钱也免了!”
水润弯着腰,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活像一只被雨淋湿的鹌鹑,声音压得又低又软:“方才惊扰了几位客官,掌柜的心里过意不去,特地吩咐小的备了些瓜果炭火,权当赔罪。您几位之前的房钱,也一并免了。”
柳云溪正翘着腿坐在八仙桌旁,闻言从果盘里抓了把瓜子,一边嗑一边挑眉:“哟,你们这客栈做的是买卖还是善堂?怎么净干赔本生意?”
水润那张圆脸顿时皱成了苦瓜:“客官说笑了,小的哪愿意做赔钱营生?可谁想得到快活林那老鸨竟是北狄的谍子,闹出这么大动静……”
许舟原本靠在窗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刀鞘,听到这里,忽然抬眼:“你们是早就知道快活林有问题,还是刚刚才发现的?”
他语气随意,像是随口闲聊,可指节却停在了刀柄上。
水润的笑容僵了僵,眼神飘忽,似在犹豫。
柳清安没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锭,轻轻搁在桌上。银锭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沉甸甸的,足够买下寻常人家半年的口粮。
水润见状,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掌柜的特意交代了,您几位想问什么,小的必定知无不言,绝不敢收银子!”
许舟和苏儒朔对视一眼,眼底皆闪过一丝诧异。这客栈向来以消息换银钱闻名,如今竟破了规矩?
水润见他们神色,赶紧解释道:“快活林那地方,本就是北狄人的窝点。北狄商队从麟夏绕道过来,一到高平,必去快活林落脚。表面上是寻欢作乐,实则暗通情报。”
许舟眯了眯眼:“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水润嘿嘿一笑,脸上浮现几分得意:“客官,您可别小瞧了我们客栈,这高平城里,哪有什么秘密能瞒得过我们?”
许舟淡淡道:“你们不过是提供交易的地方,消息买卖可没经你们的手。”
水润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您有所不知,我们这客栈的地板下头,埋着一口大瓮,人坐在里头,正堂里说话声再小,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舟眉头微挑。
古法监听,听瓮之术,他自然知晓。
边关守军常以此法监听敌情,将大瓮埋于城墙之下,蒙上薄牛皮,士卒藏身其中,能辨二十里外的马蹄声。
更有甚者,将瓮置于外邦使节居所隔壁,寻耳力极佳的盲者窃听密谈。
可他没想到,这客栈竟也用了同样的手段,将往来客商的私语尽收耳中。
许舟盯着水润,心中疑虑渐深——这样的隐秘,为何轻易告知他们?
他们不过是过路的客人罢了。
水润却浑然不觉,仍自顾自说着:“什么人打听什么消息,自然能猜出他的底细。商贾问的多是货价行情,可若有人总探听边关军情……嘿嘿,我们可都记着呢。”
许舟忽地开口:“都有谁打听过军情?”
水润将肩上的白抹布甩了甩,掰着手指头数道:“城东粮铺的伙计、南街药行的账房、还有……”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快活林那老鸨,问得最勤。”
说完,他搓了搓手,赔笑道:“客官,您若没别的吩咐,小的就先退下了,掌柜的还等着回话呢。”
许舟略一拱手:“多谢,我们没什么要问的了。劳烦转告掌柜,我们歇息片刻便启程。”
水润点头哈腰:“好嘞,客官您安心歇着。”
说完,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水润和木头退出天字丙号房,两人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直到门扇彻底合拢,木头才长舒一口气,肩膀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掌柜这是发了什么疯?”木头压低嗓音,语气里透着不满,“不就是一个四品官员的庶子吗?咱们至于这么上赶着巴结?连听瓮的事儿都往外抖搂,这要是传出去,往后谁还敢来咱们这儿买卖消息?”
水润反手就朝他后脑勺拍了一记,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木头缩了缩脖子。
“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哪来那么多废话?”水润横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掌柜既然吩咐了,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只管照办,少打听。”
木头撇撇嘴,没敢再吭声,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脚步声渐渐远去。
……
屋内,许舟无声地走到门前,侧耳贴着门板,确认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才转身看向苏儒朔。
“岳父,方才那两个伙计言辞闪烁,你觉得他们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度?”
苏儒朔没立即回答,只是微微皱眉,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房门上。
柳清安坐在八仙桌旁,指间仍把玩着那枚没能送出去的银锭,银光在她指缝间忽明忽暗。她幽幽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乍一听,他们的话严丝合缝,找不出什么破绽,确实没有骗我们的由头。可这世上的事,最怕的就是过于顺理成章。越是毫无破绽,越像是精心编排的戏码,反倒让人心里直发毛。”
苏儒朔点了点头:“清安所言极是。听瓮这种隐秘之事,向来是商号里最核心的机密,掌柜和东家都三缄其口,那两个下人却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这不合常理。”
柳云溪大大咧咧地躺在地铺上,翘着二郎腿,脚尖一晃一晃的。他哼了一声,道:“哼!早些时候问他们要盆热水,推三阻四跟打发叫花子似的。这会儿突然殷勤备至,端茶送水比亲儿子还周到……前倨后恭,必有蹊跷。咱们八成是误打误撞进了黑店,人家正盘算着怎么把咱们身上的油水榨干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