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舟借着夜色的掩护,沿着太液池畔蜿蜒的小径前行。
夜风带着水汽,吹在身上有些凉意。
他远远便看见了那座矗立在湖心岛上的巍峨建筑——澄心阁。
即使在前世见惯了摩天大楼,此刻亲眼目睹这座完全由木质结构搭建、却高达七层的巨阁,他心中仍不免升起一股对古代工匠鬼斧神工之技的惊叹。
楼阁轮廓在月光与稀疏灯火的映照下,显得庄严而神秘。
他未贸然靠近,而是在一处假山背后的阴影潜伏下来,仔细观察。
只见澄心阁下方回廊处,隐约可见身着暗色劲装、腰佩长刀的守卫伫立,他们看似随意站立,实则彼此呼应,封锁了所有可能潜入的路径,戒备之森严,远超寻常宫禁。
许舟的心微微一沉,不禁怀疑起来,如此龙潭虎穴,那焦胜莫不是真在诓他?说什么魏公召见,别是请君入瓮,等他进去,便是五百刀斧手伺候……
这个念头一起,便有些按捺不住。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若真要杀他,焦胜、严讷何必大半夜亲自跑到苏府演那么一出?
直接在暗处放冷箭,或是罗织罪名由密谍司拿人,岂不更省事?
这般大费周章,倒不像是有立即取他性命的意思。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
“哟,来得还挺快嘛。”
许舟心中一凛,豁然转身,只见焦胜和严讷不知何时,已从另一侧的柳树阴影中踱步而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许舟按下心中波澜,面色平静地道:“魏公相召,不敢怠慢。”
严讷冷哼一声,焦胜则讥讽道:“我还以为,许大人见识了我密谍司的‘诚意’后,会连夜收拾细软,逃出上京城呢。”
许舟笑了笑,没有接话。
“走吧,别让魏公等急了。”
焦胜收敛了戏谑,与严讷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先引路。
两人带着许舟,并未走正门,而是绕到澄心阁侧面一处不起眼的角门。
门前站着两名同样装束、面无表情的守卫。
令许舟感到诧异的是,焦胜上前,并未开口,而是双手快速翻动,做出几个简洁而特殊的手势。
那两名守卫目光扫过两人以及两人身后的许舟,同样以手势回应。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许舟这才注意到,这些守卫的眼神过于专注,对于他们几人的靠近,除了视觉上的警惕,并无任何听觉上的反应。
竟都是聋哑之人。
角门滑开,露出内里幽深的通道。
焦胜回头看了许舟一眼,率先踏入其中。
严讷也紧随其后,许舟犹豫了一瞬,终是踏步进去。
……
待他身形完全没入,那角门便悄无声息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逼仄,而是一处极为开阔的厅堂,挑高竟有两层之余,显得空阔而肃穆。四壁皆是未经雕饰的深色原木,透着古朴厚重的气息。
地面铺着巨大的青黑色石板,光洁如镜,映照着零星几盏长明灯幽暗的光。
厅内陈设极少,唯有几组兵器架依墙而立,上面摆放也非装饰之物,而是形制各异的真刀**。
而在正对着入口的最显眼处,悬挂着一面直径约三尺的圆形古朴铜镜,镜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雷鸟兽纹饰,铜色暗沉,仿佛历经了无数岁月,镜面却光可鉴人。
当许舟的身影落入镜中时,他没来由地感到心脏猛地一缩,浑身肌肉在这一瞬间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
然而,这异状只持续了短短一息,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似乎从镜中反馈而来,流过四肢百骸,让他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
更奇特的是,他感觉内心诸多纷杂的念头——对权力的渴望、对前路的忧虑、甚至对苏瑶云的一丝牵挂——都如同水中的泥沙般悄然沉淀下去,心境变得异常平和,仿佛暂时超脱了所有功名利禄与个人私欲。
“这镜子有问题!”
这个警惕的念头刚在他脑海中闪过,竟也如同其他杂念一般,变得无足轻重,不再在意。
他只是随意地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那铜镜时,状若无意地问道:“焦大人,你们这密谍司的重地,进门就挂这么大一面铜镜,是为何故?整理衣冠似乎也用不上这般古物吧?”
焦胜头也没回:“自然是整理威仪。魏公常说,君子正衣冠,更要正心神。入此门者,须得内外明澈。再者,这可是请高人看过的风水局,名曰‘鉴心辟邪’,能镇宅安神,驱散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原来如此,魏公考虑周详。”
许舟点了点头,不再关注那镜子,默默跟着二人向大厅深处走去。
“许舟,”
焦胜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声音平淡,“你可还记得林羡如?”
许舟心中微微一凛,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在景城明媚聪慧的少女身影,面上不动声色:“记得。据说是刑部左侍郎林大人家的千金,在景城时有过几面之缘。”
焦胜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莫要装作不熟了。先前你化身‘周序’在景城活动,与她可不是几面之缘那么简单吧?后来,你更是将那般重要的火药改良配方,轻易赠予了她?”
“也并不算十分熟悉。”
许舟思索片刻,“那时不过是因缘际会,恰好认识。至于那**,本就是我机缘巧合所得,怀璧其罪,借此破财免灾罢了,若能于国于民有所裨益,也算是好事一桩。”
“是吗?”
焦胜语调上扬,“我还以为两位是红颜知己,才让许大人如此慷慨呢。”
许舟停下脚步,目光直视焦胜:“焦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欸,莫要激动,不过是闲聊罢了,顺便……告诉你个消息。”
焦胜转过一个弯,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拾级而上,声音从前面飘下来,“回到上京之后,林侍郎便想将她许配给工部尚书家的公子,强强联合嘛。可惜咱们这位林小姐性子烈,抵死不从,如今嘛……据说被禁足在家,连院门都出不去咯。唉,林侍郎那人,最是古板不近人情,真是可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