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金州卫府衙的书房里,油灯将魏昶君和青石子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窗外北风呼啸,吹得窗纸哗啦作响。
“不能动用本地红袍军。”
魏昶君用指尖敲着辽东地图。
“满和在军中经营多年,只怕我们刚调兵,他就收到风声了。”
青石子点头。
“监察司的报告说,驻军参将娶了张兴国的侄女。”
他展开密报。
“港区守备是满和的旧部,连炊事班都安插了眼线。”
魏昶君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海面。
“让夜不收继续查,重点盯住三处:码头货仓、船厂账房、还有......”
他顿了顿。
“满和那个在威海卫学习的妻弟。”
青石子从怀里掏出名册。
“现有二十七名夜不收在城内,需要增调人手吗?”
他们不是身边没人,但那群精锐护卫只擅长战场杀人,执行暗中调查这种任务,还需要夜不收。
“从山东调。”
魏昶君蘸水在桌上画了个路线。
“走海路,扮成贩私盐的。”
水迹很快在干燥的空气中蒸发,像从未存在过。
四更时分,青石子悄声离开书房。
他在马厩找到正在喂**夜不收暗桩,命令增援。
马夫不动声色地收起铜钱,继续铡草。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艘渔船悄悄靠岸。
船老大卸下几筐咸鱼,筐底藏着山东来的新面孔。
他们很快混入港区的人流,像盐粒溶入海水。
魏昶君站在书房窗口,看着晨曦渐渐染白海平面。
他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金州卫码头,夜不收第一小队的队长老陈穿着打补丁的力工短褂,混在扛包的工人队伍里。
他故意让肩膀的麻袋滑落,撒出些稻谷,这是接近账房的借口。
“对不住!对不住!”
老陈慌忙蹲地捡谷粒,眼角扫过账房内的文书。
桌角搁着本蓝皮账册,封面上写着三通商行戊戌年往来。
午间歇工时,老陈蹲在码头边啃窝头,跟老账房搭话。
“听说三通东家接了大工程?”
老账房啐口痰。
“呸!靠他姐夫满和的关系,不然他们也配!”
深夜子时,队员小赵扮作更夫,敲着梆子经过满和府邸后门。
他看见管家偷偷烧信纸,火星里飘起威海卫,分润等字样的残片。
小赵假装被烟呛到咳嗽,趁机踢了块未燃尽的纸片进阴沟。
三更时分,老陈带人潜入港区仓库。
在堆满桐油的角落,他们发现夹墙里的暗格。
撬开木板,里面藏着满和妻弟与威海卫官员的密信,还有七本记录工程回扣的暗账。
“戊戌年三月。”
老陈借着油灯念道。
“接官仓工程,报价十五万两,实耗九万两,余款六万两由满和妻弟与张兴国外甥均分。”
账页上还粘着干涸的酒渍,像是庆功宴上溅落的。
晨光微露时,证据已抄录完毕。
老陈将暗账原样封回夹墙,只带走誊写本。
码头的潮气浸透了他的粗布衫,但怀里那叠纸片,比辽东的寒冰还冷。
另一边,调查还在继续。
深夜的金州卫军营外,夜不收第二小队队长老李扮成贩酒的小贩,推着独轮车在土路上吱呀作响。
车上装着两坛掺水的米酒,酒幌子上写着沧州老烧。
“来碗酒暖暖身子?”
老李对着营门站岗的老卒招呼。
那老兵约莫五十岁,左腿有些跛,棉甲肩头磨得发白,但站姿依然笔挺。
老兵摇头。
“营里不让喝酒。”
他声音沙哑,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老李手上的茧子,那是长期握刀留下的痕迹。
战场上的杀气十多年不曾放下,这老卒锐利的目光让老李都眼眸凛然。
老李不死心,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的花生米。
“那吃点零嘴?”
这时他注意到老兵腰牌上刻着甲字营第七队,边缘还有模糊的青州二字。
这一刻,老李眯起眼睛,身为夜不收中最擅长情报搜集的一群人,他们有的是办法得到想要的情报。
但此刻,他对眼前的老卒却也颇有几分敬意。
“您是老青州兵?”
老李故意用山东话问。
老兵眼睛微亮,随即又暗淡下去。
“陈年旧事了。”
三日后,老李在营外小酒馆摆了一桌。
老兵如约而来,看着桌上的猪头肉和烙饼,喉结动了动。
“俺叫赵大锤。”
他灌了口酒。
“当年跟着里长从青州打出来的。”
酒过三巡,赵大锤的话匣子打开了。
他指着军营方向。
“现在的红袍军,早不是从前那样了!张参将的外甥,两年就从什长升到千户!”
他狠狠咬了口饼。
“俺们这些老兄弟,斩获的军功都记不到册上。”
“平日里的表现更是直接被无视,这群狗东西!”
老李使了个眼色,扮作跑堂的夜不收悄悄关上门。
“去年打海盗。”
赵大锤红着眼说。
“俺们队拼死抢回三条船,结果奖赏全给了张家的关系户!”
他从怀里掏出本皱巴巴的功劳簿,纸页泛黄,墨迹都晕开了。
“最可气的是军械库。”
赵大锤压低声音。
“新到的枪炮,先紧着那些少爷兵挑,俺们用的还是嘉靖年的老家伙!”
他撩起裤腿,露出腿上的旧伤疤。
“这箭伤是打鞑子时落的,现在连买药钱都克扣!”
“那群**连战场都不上,拿着枪炮做装饰。”
老李终于亮出腰牌。
赵大锤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
“早知道你们是夜不收!”
他指着老李虎口的茧子。
“只有老一批的夜不收使弩,这里才会磨出斜痕。”
烛火摇曳中,赵大锤细细道来。
管粮草的把陈米掺进新米。
军法官收钱就能销案。
就连夜巡的岗位都能买卖。
他特别提到个叫孙绍祖的千户,张兴国的学生,靠送礼两年升了**,领了三回剿匪赏银。
“去年腊月。”
赵大锤抹把脸。
“这厮带人剿匪,杀的都是抓来的流民!首级淋上猪血就充功!”
子时宵禁的梆子声传来时,老李收起厚厚的笔录。
赵大锤最后塞给他一包东西。
“这是俺偷偷抄的军功册副本,真的假的都记在上头。”
回程的夜路上,老李摸着怀里那包浸满老兵血泪的纸页。
寒风吹得酒幌子猎猎作响,而军营里的**,比这冬夜更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