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义鹿往南,官道上,十里地外。
黄土被马蹄和车轮卷起,遮天蔽日。
一支军队停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头。
旗子多得像插秧,刀枪的反光晃得人眼晕。
最前面一面大旗,黑底金字,一个“魏”字写得老大。
先头部队,魏军,到了。
命令飞快地传下去,帐篷噗噗噗地支起来,拒马、鹿角枪跟着就位,动作麻利,一看就是老兵油子。
中军大帐。
一个黑脸膛、短胡子茬的将军,穿着全套盔甲,正低头瞅着刚铺开的地图。
他就是带队的先锋主将,魏峥。
“探路的派出去了多少?”魏峥眼皮都没抬,声音跟他的长相一样深沉。
旁边一个副将赶紧弯腰回话。
“将军,撒出去三波了,一共六十号人,分了三个道儿,往义鹿那边摸过去了,主要看墙多高,人咋布防的,城外哪儿好走哪儿坑多。”
“嗯。”魏峥鼻子里应了一声,“跟他们说,眼睛放亮点,那个周允不是吃素的,别让人家反过来把咱们的哨子给拔了。”
“是!”
“攻城家伙呢?带来的云梯、撞车,都好使不?木头、牛筋、铁家伙,数清楚了没?”魏峥接着问,脑子清楚得很。
另一个管后勤的校尉站出来。
“回将军,都查过了,没毛病,随军的工匠营已经动手加固组装了,最快明天傍晚,第一批就能用。”
“太慢。”魏峥眉头拧了起来,“加工匠营加人,白天黑夜轮着干,明天中午我必须看到至少二十架云梯、五台撞车摆在这儿。”
“这……将军,兄弟们跑了这么多天,累得够呛啊。”校尉脸上有点为难。
魏峥猛地抬头,眼神跟刀子似的刮过他。
“累?等打下义鹿,有的是功夫躺着!现在是跟周允抢时间!咱们晚一天动手,城里的王八墙就多砌一层!执行命令!”
“是!末将这就去催!”校尉脖子一缩,赶紧跑了出去。
魏峥的视线又落回地图,手指头在义鹿那个小圈圈上戳了戳。
“义鹿,周允……”他嘴里小声嘀咕,眼神里全是琢磨。
女帝陛下对这个姓周的王爷评价不低,赵括大将军也特意交代过,不能小看。
他带兵打仗半辈子,啃下来的硬骨头不少,可这次,心里就是有点七上八下的。
“传令!营寨防御工事,再加固一倍!巡逻队加到三队轮班!晚上,暗哨加双倍!特别是冲着义鹿那边,耗子放个屁都得立刻报上来!”
“遵命!”
义鹿,南城墙。
周允站在墙垛子后面,手里举着个黄铜单筒望远镜,看着远处地平线上那片模糊的营地影子。
陈默和柳逸尘在他身后站着。
“来了。手脚还挺快。”周允放下望远镜,说话没啥起伏。
“看这阵仗,应该是先头部队,估摸着五千到八千人。”陈默接话,“打头的旗号是个‘魏’字,八成是老将魏峥。这人打仗喜欢一步一步往前拱,拿硬家伙砸,擅长攻坚。”
周允“嗯”了一声:“魏峥…我知道他,套路比较固定,先拿器械消耗你,再派敢死队硬上,算是个按规矩出牌的。”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城墙上的守军。
当兵的明显也看见了远处的敌人营地,脸上的神色比前几天紧绷多了。
虽然之前又是开会又是动员,士气提起来了,可真看到敌人大军压过来了,心里不打鼓是假的。
“王爷,敌人先锋到了,城里有几户人家,昨天晚上偷偷摸摸收拾东西,看样子是想……”柳逸尘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汇报,脸上有点愁。
“想跑?”周允眉毛挑了一下,“现在城门关着,他们能跑到哪儿去?”
“估摸着是想等万一城破了,趁乱溜,或者……提前跟城外勾搭上……”柳逸尘的声音更小了。
“不用管他们。”周允摆摆手,“这种墙头草,留着也是个麻烦。传我的令,从今天起,宵禁时间提前一个时辰。各处巡逻队加倍,特别是晚上。谁敢没事故意在外面晃荡,看着不对劲的,先抓起来再说,敢反抗的当场弄死!”
“是!”陈默应得干脆。
“还有,”周允又想起一件事,“把咱们上次缴获的那些阿诗勒骑兵的破盔烂甲、旗子什么的,都给我搬到东门城楼上去,找个显眼的地方挂起来。”
柳逸尘眼睛一亮:“王爷的意思是…拿这个吓唬他们?”
“吓唬是一方面。”周允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冷笑,“更重要的,是提醒城里某些心思活络的,也提醒城外那个魏峥——我周允,连阿诗勒的精锐都能干翻,他这几千先头兵,算个屁?”
“高明!”柳逸尘拍了个不算响亮的马屁。
周允没接茬,继续下令。
“陈默,你去把城防再过一遍。滚木礌石、金汁火油够不够数,弓弩箭矢库里还有多少,特别是那几个‘大家伙’藏的地方和点火的引信,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属下明白!”
“柳逸尘,你管后勤。让灶上多弄点肉,烧点热汤,送到城墙上来。告诉弟兄们,打仗是卖力气的活,不能饿着肚子干。另外,受伤士兵的救治,死了的抚恤金,必须快、给足。让所有人都清楚,他们豁出命去,本王不会让他们白流血!”
“属下遵命!”
两人接了令,急匆匆走了。
周允又拿起望远镜,看向远处。
敌人的营地已经有了个大概轮廓,派出来的探子活动范围也在往城墙这边靠。
他甚至能看见几个小黑点,鬼鬼祟祟地摸到城墙附近瞅一眼,然后又赶紧缩回去。
“魏峥啊魏峥,你喜欢按部就班,那我就给你来点不一样的。”周允放下望远镜,自己跟自己说话。
他走到城墙内侧,看着一队士兵正吭哧吭哧地搬运守城用的石头。
“弟兄们!”他突然喊了一声,声音不算大,但周围的兵都听见了。
士兵们停下手里的活,齐刷刷看向他。
“看见城外那帮孙子了吗?”周允用下巴指了指远处。
“看见了!”士兵们吼了一嗓子,声音里带着点虚。
“怕不怕?”周允问。
士兵们没吭声,有人下意识把手里的家伙攥得更紧了。
“怕,正常。”周允的语气很平,“刀子不长眼,谁都不想死。本王也怕。”
这话让士兵们有点懵,傻愣愣地看着他。
“但是,”周允话头一转,声音猛地拔高,“怕,就能活下去吗?城要是破了,咱们这些人,还有家里的老娘们孩子,能有好下场?”
“女帝和那个赵括,把咱们当什么?叛徒!反贼!他们会放过咱们?”
“不会!”一个嗓子沙哑的老兵吼道。
“对!不会!”周允的声音跟钉钉子一样,“所以,咱们没得选!要么,抄家伙,守住这城,守住咱们的家,挺着腰杆活下去!”
“要么,就跟案板上的肉一样,等着城破了,让敌人进来,像杀鸡一样把咱们都宰了!”
“你们选哪条路?!”
“守住义鹿!!”
士兵们被点着了,嗷嗷叫着举起手里的家伙,之前的紧张和害怕,好像被一股子蛮劲儿给冲跑了不少。
周允满意地点点头。